第24章
第二日清晨, 沈珠曦為了向布莊退貨,和李鹜一起來到了鎮上大街。
這時候出攤的朝食鋪子很多,李鹜問過她意見後, 選了一家叫“毛記溫面”的面攤走了過去。面攤小小的鋪面下,六張桌子已經坐滿了人, 李鹜想也不想就向着通風最好的那張桌子走去。
原本坐在那張桌上的三人, 也不等他開口說話,自覺地端起面碗, 各自分散到了其他桌上。
李鹜一屁股坐下,回頭朝沈珠曦打了個眼神, 沈珠曦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她至今仍不能很好地習慣李鹜的惡霸做派。
“老毛頭, 來兩碗溫面。”李鹜喊。
“馬上就來!”鍋爐前忙活的老板頭也不擡道。
鍋爐裏滾水冒泡,熱氣混着面香陣陣撲來,老板說的馬上就來果然是馬上就來, 他放下先來的一桌客人,把煮好的兩碗溫面放到了李鹜桌上, 先來的一桌客人習以為常,對李鹜的插隊視若未見。
“兩位客官慢用!”老板往腰上的手巾上随手擦了擦手,笑呵呵地回了爐前。
沈珠曦的注意力光被那張沾着油污的手巾吸引了,桌上色香味俱全的溫面反而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趁熱吃。”李鹜把竹子做的著遞給她。
沈珠曦猶豫地接過了,望着面前的面條,眼前浮現的卻是那條髒兮兮的手巾。
李鹜用不着問都知道她在想什麽,他一邊拿着自己的竹著挑散面條, 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你就閉着眼睛吃吧,吃不死你的。”
沈珠曦做了一會自己的思想工作,眼睛一閉, 眉頭一蹙,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夾着細長的面條往嘴裏送去。
舌頭碰到面條,貝齒沾上湯汁,沈珠曦睜大眼。
李鹜就像她肚子裏的蛔蟲一樣,又說:“我沒害你吧?這家溫面,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
沈珠曦難以置信地看着碗中平平無奇的細面,又夾了一筷,這次她特意在湯汁中涮了涮,然後兩手握住竹著一端,順着面條卷了起來。
“……你在幹什麽?”李鹜說。
“吃面啊。”沈珠曦說。
李鹜還是頭回見到這樣清奇的吃面手法,要是李鹍或李鵲在他面前這樣吃面,他會直接把他的頭按進面碗,讓他不吃拉倒。但沈珠曦這麽做,他就沒有這樣的想法。這呆瓜呆是呆,但莫名呆得不讨人厭。
一筷面條都被沈珠曦卷完了,她對着規規矩矩盤在木箸一頭的面條吹了又吹,小心翼翼放進嘴裏。
面條的勁道,湯汁的鮮美,這回她是完完全全地品味到了。
一碗素面而已,為什麽能這麽美味?
“這可不是普通素面。一碗素面要是賣我十文,他就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了。”李鹜說:“這是拿時節鮮菌炖的雞湯來煮的面,起鍋時還要往面上澆一勺老鹵。”
沈珠曦吃驚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除了瞎子都知道你在想什麽。”李鹜說。
沈珠曦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的心思,難道真的這麽好懂?
沈珠曦這人有個毛病,吃什麽都容易膩,所以她在宮裏用膳時,桌上總是琳琅滿目的餐食。到了民間,不是吃餅就是喝湯,桌上的餐點單調得可怕,沈珠曦每次都沒吃飽,每次都吃不完。
這次的溫面,她雖覺得好吃,但也局限在前半碗,吃到一半,她又膩了,不得不放下了竹箸。
“又吃飽了?”李鹜說。
沈珠曦搖了搖頭:“吃飽了。”
“吃飽了你搖什頭?”李鹜盯着她說:“到底吃沒吃飽?”
昨天那事,沈珠曦也知道,她恐怕讓這個泥腿子大出了血,現在也不好意思再提出什麽要求,又點了點頭,說:“真的吃飽了。”
“真是鹌鹑胃。”李鹜嘟囔着,拿過沈珠曦剩的面,三兩口就把面吃了個幹淨,連面湯也一口氣喝光了。
只剩兩個空碗後,李鹜起身,沈珠曦也跟着站起,見他連賬也不付就往外走,忙說:“你忘了付賬。”
“月底一起結。”李鹜說。
老板聽見了,笑眯眯地說了聲:“沒問題。”
走出面鋪後,李鹜才說:“我在魚頭縣,出門不帶錢。”
“為什麽?”沈珠曦疑惑道。
“錢太沉了。”
這算什麽理由?
沈珠曦望向他腰間的荷包:“那這裏面裝的是什麽?”
李鹜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有,就是沒有錢。”
兩人來到沈珠曦訂霞影布燈罩的布莊,剛一走進來,李鹜就喊道:“老板呢?我來退蝦子布。”
一名風韻猶存的婦人從簾後走出,見到李鹜和他身後低頭的沈珠曦,笑道:“這是什麽寶風,把你給吹來了?”
“昨天她在你這兒訂的蝦子布,我們不要了。”李鹜說。
“是霞影布吧?”婦人笑說:“你親自來了,我也只好賣你一個面子。這布退便退吧。”
李鹜點點頭,說:“那塊布不要了,但我裁點別的好布,你叫你的繡娘幫我做一床大紅的被子,繡點喜慶的東西上去。”
“昨日聽到傳言我還不信,你果真要成親了。”婦人笑着看了眼沈珠曦,說:“郎才女貌,這大喜的被套,我定然給你做得漂漂亮亮。”
“多謝你了。”
“這沒什麽,布莊平日也受過你的不少照顧。”
霞影布輕輕松松地退掉了,婦人笑道:“聽說姑娘昨日退了不少金銀樓的衣物,今兒不如看看我們布莊的衣裳,雖然沒有金銀樓名氣大,但我們的布料都是極好的,昨日我二哥還從京中帶回一個繡娘,此人原在尚衣局做事,繡工不凡。姑娘趕得巧,現在定做衣裳還能馬上給你安排,若再隔幾日,就不知道要排到什麽時候了。”
沈珠曦被她說得心動,但又想到李鹜家境,剛要拒絕,李鹜已經開口:“那就看看吧,式樣在哪兒?”
婦人把兩人引到布莊深處,指着一排挂滿衣裙的衣架子說道:“都是新出的式樣,姑娘選中哪個款式,立馬按照你的尺寸訂做。如果要的急,也可以叫繡娘在原本衣裳的基礎上改。”
“不急。”李鹜看向沈珠曦:“你選吧。”
沈珠曦猶豫了:“可是……昨天……”
“金銀樓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普通衣服哪有那麽貴?”李鹜說:“昨天退了你七件衣裳,現在補償你七件,過期不候,快點選。”
一聽過期不候,沈珠曦連忙上前挑選。李鹜這個讨厭鬼,他說的過期不候就真的是過期不候,既然他都開口了,那她還猶豫什麽?
布莊的衣裳無論是款式還是布料,比起金玉樓都差了一點,但這一點,對衣裝研究不深的人根本看不出來。沈珠曦仔細挑選那些不容易過時的基礎款式,重點放在布料的選擇上,好不容易,選出七件勉強能夠入目的衣裙。
“姑娘選的都是深色,怎麽不挑選幾件亮色的衣裳換着穿?”婦人好心道。
沈珠曦看了一眼架子上的鮮豔衣服,不敢多看,飛快地收回視線。
“不用了……”
“你不喜歡亮色的?”李鹜問。
“也不是……”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什麽叫也不是?”李鹜走到專挂鮮豔長裙的那一排架子前,拿起上面的一條石榴紅裙:“你也穿這個試試。”
婦人笑道:“李兄弟真有眼光,雖說染缸都是一個,但只有這塊布浸入染缸後染得極好,上面的染色紋路栩栩如生,就像一枝綴滿石榴的樹梢。”
沈珠曦想起傅玄邈冰冷的目光,猛地搖頭。
“……我不要。”
“你不喜歡?”李鹜問。
“我……”沈珠曦說不出來。
“叽叽呱呱的磨蹭死了,試了就知道喜不喜歡。”李鹜把裙子塞到她手裏:“拿去試了出來。”
婦人輕輕把她推到簾後,沈珠曦被趕鴨子上架,被迫換上了石榴紅裙。
裙子換好了,她卻不敢出門,銅鏡太小,她也沒法知道自己現在是何尊容。躊躇許久後,簾子外響起李鹜不耐煩的聲音:“沈珠曦,你蛻皮嗎?”
她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出去。
“怎……怎麽樣?”她結結巴巴地說。
沈珠曦緊緊盯着李鹜的眼神,就怕他和傅玄邈一樣,瞬間冰凍三尺。
李鹜看着眼前的沈珠曦,實在搞不明白她為什麽之前盡挑暗沉的顏色。她有着一張天真的鵝蛋臉,杏眼明媚,膚色雪曜,笑時美目生輝,婉如春月柳。
石榴紅裙穿在她身上,奪目似火,動人心弦。
“……不、不好看?”沈珠曦越來越沒底氣,聲音像蚊子嗡嗡。“我說了不換,你偏要我……”
“好看。”李鹜打斷她的話,向她不安的雙眼直視而來。“很好看。”
“……真的?”沈珠曦呆住了。
“比你先前的衣裳好看多了。”李鹜說:“你再選幾件喜歡的,試了好看再買。”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沈珠曦不禁漲紅了臉,她走到衣架子前,興奮地在一衆亮色衣裳裏面選來選去。
每選完一件,她還要扭頭問一問李鹜:“這件如何?”
“你喜歡就好。”李鹜一開始說。
後來,李鹜說:“這是給你買衣裳,又不是給我買衣裳,你自己喜歡最重要,老問我做什麽?”
“……我喜歡就可以嗎?”
“穿着好看是你的事,穿着難看也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麽關系?當然是你喜歡就可以了。”李鹜忽然一頓,洞若觀火的目光落在她眼上:“……誰和你說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