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恨意三
惜兒姑娘不是昏倒在地上嗎?再仔細看,這房間的布置與柳煙閣毫無二致,這裏依然是柳煙閣,但不是此時的柳煙閣,而是惜兒姑娘記憶中的柳煙閣。
“咳咳咳……”床上一婦人虛弱無力的強撐着身子,旁邊一位姑娘輕輕吹着勺子裏的藥水,待感覺吹涼了之後,把勺子拿到婦人嘴邊喝了下去,然後輕拍婦人的後背,讓她舒服一點,這姑娘半張臉都是黑斑,正是那惜兒姑娘。
“娘,等這服藥煎完了,我再去給你買。你肯定會好起來的。”惜兒姑娘滿臉擔憂。
“我們哪裏還有銀兩啊,這些年看病,身上積累的這些銀兩早就花的差不多了,娘怕是時日無多了,都怪娘,連累了你。”那婦人滿臉心疼地看着惜兒姑娘,覺得自己虧欠了她。
“不會的,娘,我去求紅姨,她會借我們銀兩,會請好大夫。”惜兒姑娘安慰道,她不想娘失去活下去的念頭。
“你去求她?那個鐵石心腸的女人。我就是被她害的這麽慘!”說着又是一陣猛烈地咳嗽,惜兒姑娘又趕忙輕拍後背。好一會兒,婦人終于睡着了,臉上還是滿臉愁容。
惜兒姑娘走到一旁梳妝臺坐下,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紅木盒子,從袖兜裏拿出鑰匙将木盒打開,木盒裏孤零零的放着幾個銅板,這幾個銅板給娘買藥遠遠不夠。
惜兒姑娘沖出房門,來到一個大門口,深吸幾口氣,然後輕輕扣動門環,“紅姨,您在嗎?”
“誰呀?進來吧。”一個珠圓玉潤的女人正對鏡梳妝,頭上戴着滿頭珠翠,沉甸甸的,那脖子也沒留空,挂了幾串珠子,價格不菲。
“紅姨,我娘的病情又加重了,得請大夫來看一看,光喝這藥沒有用。”惜兒姑娘急切地說道。
“前段時間不是剛剛看過嗎?沒完沒了了。”婦人轉頭,血紅的嘴唇張合着。
惜兒姑娘跪下來,“紅姨,我實在是沒有法子了,為了給我娘看病已經變賣了所有的珠寶首飾,現在身無分文,但是娘這個病拖不得,實在沒有辦法才來求您。前段時間讓您幫忙在外面請大夫還花了一大筆銀兩。”
“你的意思是我昧了你們的銀兩。”紅姨的聲音陡然大了幾分,顯然是對惜兒姑娘說的話不滿。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惜兒姑娘趕緊解釋。
“我可不做賠本的買賣。”紅姨狡黠一笑。
“我可以接客。”惜兒姑娘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出了這句話。
“就你!長成這個醜樣子,你去接客豈不是要吓到客人。”紅姨看了看她的臉滿臉鄙夷地。
惜兒姑娘摸着自己的那長滿黑斑的半張臉,垂下頭來。
此後的每一天她看到有客人來柳煙閣,便主動接近,她要賺銀兩,只有有了銀兩才能給娘請最好的大夫看病,在這世上她只有這一個親人,她不能失去。
可是那些客人一看到她的臉就失去了興趣,紅姨把她趕得遠遠地,不讓她接近,怕她壞了柳煙閣的生意。
她落寞地坐在長椅上,這麽多天她沒有賺到一點銀兩,娘的藥眼看就要煎完了,買藥的銀兩還沒有着落。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喲!這不是惜兒嘛!”迎面走來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看到坐在此處愁眉苦臉的惜兒調侃道:“別白費心思了,就長你這樣的,怎麽會有人喜歡,願意為你花銀兩呢。”
這女子正是那綠柳姑娘,在柳煙閣風頭正盛,多少人為搏美人一笑一擲千金。
“綠柳姑娘,你借我些銀兩,我娘病的厲害,得請大夫過來看一看。等我有了銀兩,一定馬上還給你。”紅姨不願意借給她銀兩,她自己也賺不到銀兩,此時看到這麽一個有錢的主兒,便抓着不放手。
“你放開我。”綠柳姑娘嫌棄的将她的手甩開,“我可沒有銀兩,我的體己錢是要拿來買胭脂水粉的,哪有閑錢給你。”
“你就借我吧,這麽多達官貴人為你揮金如土,你怎會沒錢呢?姐姐,你就幫幫我吧!”惜兒姑娘苦苦哀求道。
惜兒姑娘跪在地上抓住綠柳姑娘的裙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你那娘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無虛再花錢為她治病,你還是先想想你自己吧。”綠柳姑娘說着便往前走,惜兒姑娘的手還抓着她的裙擺,她也沒停下來,直接就往前走,綠柳見自己的裙擺被抓住走不動路,便擡起腳用力踢了惜兒姑娘一角,惜兒姑娘這才放下手,人也被踢地直接趴倒在地上,看她一臉痛苦,應該踢得不輕。
“我娘不會死,我不能讓我娘離開我。”惜兒姑娘趴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着,淚水不自覺流了下來。
一雙白色素雅的繡花鞋出現在眼前,蹲下來輕輕扶起惜兒姑娘,女子身着淺藍衣衫,正是那彈琵琶的藍煙姑娘。
她将惜兒姑娘扶起兩人在長椅上坐下,然後從懷中拿出一串珍珠項鏈,“我來柳煙閣沒有多久,紅姨一直讓我在房中練習琵琶,并不知道你娘已經病得這般厲害。我賺的錢也都在紅姨手中,現在只有手中這串珍珠項鏈還值些錢,你可拿去換些銀兩,給你娘請大夫。”
惜兒姑娘雙手接過這串珍珠項鏈,又跪地道謝:“多謝姑娘,多謝姑娘!”那藍煙姑娘連忙再次将人扶起,惜兒姑娘已淚流滿面。
道完謝後惜兒姑娘轉身跑出去給娘請大夫。
藍煙姑娘看着惜兒姑娘的背影感嘆道:“也是一個可憐人兒!”
“你怎麽這麽晚才請大夫,若是早一點可能還有救,現在已經是回天乏術了!”那大夫看完惜兒姑娘母親的病情後斥責道。
只見惜兒姑娘的母親虛弱地躺在床上,沒有半點氣力,臉色蒼白沒有血色,眼睛微睜着,感覺随時就要睡去。
“大夫,您救救我娘,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惜兒姑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頭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大夫伸手去扶,惜兒姑娘不肯起來還是不停地磕頭,不一會兒額頭就變得黑紫。
“你求我也沒用,你娘現在的身體,已是病入膏肓,就算華佗在世也無濟于事了,你還是好好準備後事吧。”大夫說完就整理一旁桌上的醫藥箱,嘆了口氣離開了。
惜兒姑娘跌坐在地,整個人如失了魂一般,雙眼空洞無神,滿臉淚橫,就這樣靜靜地坐着。
“惜兒!”婦人輕聲呼喚,惜兒姑娘聽到母親的叫喚,連忙爬起來跑向母親的床榻,撲在了母親身上。
一雙瘦的只剩皮包骨頭的手顫巍巍地摸着惜兒姑娘的頭發,眼睛噙淚,“為娘害了你,本來已攢夠了銀兩,讓你離開這個煙花之地,再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卻不想生了這病,花光了銀兩。我本來就想不用再花錢治病了,這是一個無底洞,治不好的。”
“娘,我自己願意的,就算永遠留在這裏,只要有娘在我就不後悔。”惜兒姑娘強忍着眼淚,她不能再在母親面前流淚了,她必須堅強,雖然說這話時她的聲音還帶着哭腔。
“好孩子,你真是為娘的好孩子。”婦人說完這話眼淚從她瘦削的臉頰上滑落下來,這一場大病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她可憐的孩紙,婦人滿心滿眼都是對惜兒姑娘的虧欠。
“我這一生萬般無奈。那日我和桃兒一起去清雲廟上香還願,走在回家的林間小路上被人蒙頭打昏,醒來就到了這裏,桃兒也不知所蹤。我幾次三番想要逃出去,每每都被抓回來,然後就是一頓毒打。紅姨逼我接客,我反抗,卻反抗不了,到後來我心如死灰,聽從紅姨練習琴技。那些客官都很喜歡我,常常一擲千金,我如籠中鳥,怎麽也逃不出這重重枷鎖打造的鳥籠,我如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我不知道我到底離家有多遠,也無法書信告知父母自己的遭遇,我想要一死了之,可是你來到了我身邊,你的到來讓我多活了這些年。”
婦人抹了抹眼淚,繼續說:“父母雙親怕是早已不在人世,我這個女兒從未盡孝。”
“咳咳咳……”婦人用手絹捂住嘴巴,用盡全身的氣力在咳嗽,似要将肺都咳出來。
“娘!娘!”惜兒姑娘連忙将婦人扶起,不住地輕拍婦人的後背。婦人虛弱地靠在女兒肩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不在了,你該怎麽辦?”
“娘,你不要離開我。”淚珠兒如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從眼眶中掉下來。
“娘給你唱個曲兒吧,這是小時候我娘教我的。”婦人對女兒笑了笑,那嘴唇已經沒了血色,看上去虛弱極了。
婦人又咳了幾下,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平緩下來,然後輕輕哼唱起來:“草兒青青花兒香,正是春日好風光,姑娘輕聲問阿娘,今日可否踏青去……”聲音越來越輕,漸漸無聲……
惜兒姑娘也輕聲哼唱着:“草兒青青花兒香,正是春日好風光,姑娘輕聲問阿娘……”卻再也唱不下去了,她的阿娘雙手已垂下,沒了聲響,原本還暖和的身體在慢慢涼下來。
惜兒姑娘母親的後事辦的很簡陋,她用僅剩的銀兩給母親買了一口棺材,然後草草地埋了。
婦人殘破的一生随着黃土埋于地下,惜兒姑娘身穿孝衣跪在墳前,她眼眶紅紅的,哭了太久了,現在的她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她撫摸着母親的墓碑,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娘,我會好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