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十二月中旬。
濮城郊野的石鏡山梅花最盛,裏面建造着園林,種植着各色梅樹,歷年的梅花宴會都是在這兒舉辦的。
在山中曲折走了近一裏,看見懸崖急湍,青石倒挂濕翠欲滴;逐漸到了山腰,有一座石亭,四面都是陡峭的懸崖。有一個洞口名字叫做火雲洞天,石紋盤結,如黃鶴山樵筆意,略有些雜亂無章,洞石都是深绛色。
火雲洞天能夠容幾個人行走,照着火把向前,約莫半刻鐘,眼前便一片豁然開朗,如入仙境。花開數裏,望去如同一片雪海,暗香潛動。風一吹,便缤紛的下落。
“這城外還有這等地方。”被楚非歡扶着,殷無意奇聲道。
“早在太王時候便有了,我知曉這地方,來的次數倒是很少。這地兒太險峻了,要是派人把火雲洞口堵住,四面懸崖峭壁,裏頭的人啊,任你插翅也難飛了。”楚非歡搖頭一笑。
從拱形門向前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了一座亭子,背後鑿有一個池子,裏面養着些悠然游動的錦鯉。被宴請的百官皆已經入座了,身着重甲的侍衛持着斧钺刀戟整齊的站成了兩列。在中間幾個舞女皆是雲鬟霧鬓,脂粉薄施,闊袖長裙,倒是不消美酒,也令得百官兀自沉醉。楚洛一身常服站在高臺上,頭微微上揚,眉目間滿是淩人的傲氣。在他周邊殷勤的服侍着的想來也只有那些世家子弟。
“阿姊,你來了。”瞧見了楚非歡,楚洛低下頭,含着笑叫了一聲,又對着那有些膽顫的臣子們說道,“衆卿不用拘謹,王叔不在京中,這梅花盛宴便由孤王來承辦。大家只管吟詩作對,莫生太多敬畏之心。阿姊你也極少來這種場所,趕緊落座,同大家一起開懷暢飲吧。”楚洛說着,手也比劃起來,眸中有幾道異色,像是刻意的壓制着某種即将沖破束縛的興奮。
楚非歡扶着殷無意坐了下來,靠近她的是封家的一個小宗子弟,觑了她一眼就趕緊的低下頭,拿在手中的酒杯還在顫抖。
“嗯?”楚非歡輕哼了一聲,似有詢問之意。
“得……得見天顏,還,還有宣城殿下……我……殿下,我只是太興奮了。”梗着脖子,額頭連冷汗都沁出來,那人牙關在打顫,連出口的話都是颠三倒四的。啪的一聲響,酒杯被摔裂在地上,發出了一聲脆響,将衆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草民該死。”那人趕緊的退出座位,跪在了地上。
“無妨,起來吧。如王上所言,不用拘謹畏懼。”白玉酒盞湊到了唇邊,看似輕抿了一口。楚非歡眯了眯眼,轉瞬便睜開了,平淡無波的目光,掃過了那群年輕的士子,最後凝在了楚王太傅趙貞的臉上,輕笑了一聲說道。
“哈哈,宣城殿下說的極好。”趙貞一拍手,從楚洛身邊走下了庭階,沿着那些甲士一兩步的距離,繞着場中走了一圈,手指着外圍的梅花樹,“歷來文人多吟詠梅花,或入詩,或入畫,不知道有沒有人已經成詩。桃杏焉得與梅花相争,對吧?”
“太傅言之有理。”楚洛接過了趙貞的話,眉峰一蹙,避開了楚非歡的視線,他挺直了胸膛傲然說道,“桃杏不過是庸俗之物,哪得與梅花比肩。這些俗物,雖然占了芳時,殺之便是!”話語中洩露出了一線殺機,猛然望向楚非歡,陰冷一笑,“阿姊,你怎麽看?”
“噌噌噌——”幾聲響,兵戈相撞擊如同金石相擊一般。那些甲士霍然亮出了武器,直指楚非歡,那些個世家公子從席上退開,紛紛站在了楚王一側,冷眼瞧着楚非歡。花容失色的諸位侍女,則是紛紛逃竄,撞到了那些甲士,便被一刀結果了性命。血流淌在了地上,幾朵梅花被風吹落,恰好落在了血泊之中,染上了一片豔紅。
“洛兒這是何意?”楚非歡安然的坐着,把玩着手中的酒盞,神色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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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洛的神情有些複雜,透過了身前那些士子,他的目光落在了楚非歡的身上。都說長姐如母,先王逝去後,他是被楚非歡拉扯大的,就連這楚王之位,也是被楚非歡扶穩的。這個長姐幾乎包容了他所有的任性。可是總是說玩物喪志束縛着他的喜好這是為什麽呢?以前他不在乎手中沒有權勢,可還是太傅說得對,有了權勢才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到時候天下都是他的,誰敢說一聲不是?許久之後,他才開口說道:“阿姊,你該找個人嫁了,交出手中的兵權。太傅說的對,女人上朝堂,猶如牝雞司晨。”
“還有阿姊,世卿世祿制是祖宗之法,怎麽能輕而易舉的廢除了。孤王想要恢複古制,阿姊你不要阻攔。阿姊你當你的宣城公主,一生榮華富貴不斷,何必要摻合國家大事?”
“何必要摻合?”仿佛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一般,楚非歡仰頭大笑,她緩緩地站起身來,面色上滿是失望。冷冷地望着那群士子,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冷箭,“洛兒,我這是為了誰你竟然不明白?真是讓我失望。我楚國的國祚可不能斷送在你的手上!我以為你只是年紀小,還不懂事,過些日子便好,可是這三年你看你幹了些什麽事情?偏聽偏信,你瞧你身邊聚集的都是些什麽人?”
“夠了!孤王不想聽你的斥責。”聽了楚非歡這毫不留情地話語,楚洛面上有些愠怒,猛地一揮袖子說道,“阿姊,孤王不是同你商量,你要是此時放下兵權,孤王不會對你怎麽樣,不然的話——”
“不然如何?殺了我?楚洛,你可真是愚蠢!”楚非歡聲音猛然下降至冰點,嘴角的弧度上揚,她向前走一步,那些人就後退一步,“這些世家弟子,就是你眼中的忠臣麽?幾乎濮城所有世家都來人了呢,可是洛兒難道你忘了,朝中的武将也在座次之中麽?你還真是天真。這主意是趙貞出的吧?一個個酒囊飯袋,還想謀逆不成!”原本席上安穩不動,神态自如的将軍們,此時才站起身,恭謹的呆在了楚非歡的身後。
“王……王上……怎麽辦?”原本楚非歡就一身氣勢逼人,遠勝楚王。被這麽一呵斥,再看着楚非歡後頭的那些武将,他們這些士子可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這宣城殿下的能力,他們心中都清楚得很,只是還以為有着楚王作為倚仗,出了一個馊主意就當是錦囊妙計,這樣就能夠美夢成真。
楚非歡負手站在那裏,幾縷發絲被風吹動。她的神色冷冷的,眸子裏光華燦爛。她的周身散發着是不容侵犯的威嚴,猶如天神臨世。
“怕,怕什麽!”天知道,楚洛自己早就被吓傻,雙腿發軟,要不是有趙貞扶着,他早就跌倒在地了。這一群人之中也只有太傅是鎮定的。他鼓起勇氣,直視楚非歡,大聲詈罵道:“宣城殿下這是要造反不成!婦人幹政,逼死老臣,驅逐世家,這一條條罪責……”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道白光閃過,飛刀插在了他的喉嚨上,鮮血順着他的脖頸流淌,眼睛睜得如同銅鈴一般大小,似是不甘心,最後癱倒在了地上,而楚洛臉上被溫熱的鮮血飛濺到,雙腿發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撲通一下雙膝跪在了地上。
“你怎麽殺了他。”楚非歡低頭看着依然是一副若無其事樣貌的殷無意,有些無奈地說道。
“煩,殿下趕緊解決了這事情。”殷無意皺着眉頭,又嘟囔了一聲,“快些離開這兒,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是。”楚非歡淺笑一聲,朝着那些甲士使了個眼色,倒戈指向那些人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南軍和北軍的令牌是給了楚洛了,這裏面的甲士都是南軍之中出的。可是李昊死後,這兩軍已經被她整肅過了,到底聽誰的還真有待商榷。
那些人擠成了一團,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楚洛伸長脖子望着楚非歡,有些怯怯的可憐的說道:“阿姊,我……我是被奸人迷惑了。阿姊,你……你會殺了我嗎?”
“不會。”楚非歡俯視着他,目光冷淡不含有一絲情感。
“那……那你會廢了我嗎?”楚洛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不可聞。他掙紮着站起身來,通紅的眼眸,俊秀的面龐上帶着淚痕,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到了楚非歡的腳下。楚非歡長嘆了一聲,示意手下将楚洛扶起。
這梅林子,忽然傳來了腳步聲響,似乎有一大隊人馬朝着這裏來。
定睛細看,那蒼老的封相國帶着士兵前來,猛然地跪在了地上:“臣封凜救駕來遲,望王上和宣城殿下恕罪。”
一句話,便替楚洛開脫了。兩邊都不想得罪,還能留下美名,真是老奸巨猾。楚非歡聽了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封相這兒就交給你處理了,可不能漏了一個,若本宮沒有看錯,其中還有你封家的人吧?封凜你縱容不肖子弟行謀逆之事,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