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封凜跪在了地上,幾點梅花飄落在官袍上,又緩緩滑落。灰白色的發須,爬滿了皺紋的面龐,聽到了楚非歡的話語,他的嘴唇喃了喃,最終還是低下了頭。這邊沉寂下來,在被甲士們包圍的另一頭,不住地有人開始喊冤,甚至有人大聲喊,說這一切都是相國指使的。
楚非歡有些好笑,眸子掃了掃那群狼狽的貴公子們。
這件事情封凜定然早就知道了,可硬說是他指使的,她還是不信的。封凜想要呈觀望的态度,只可惜,裏面有他封家的子孫。想來他也是抱着一絲希望的不是麽?都這把年紀了,還有這麽天真的想法,也是可笑。
“起來吧。”楚非歡的聲音平靜無波。
封凜顫顫巍巍的站起了身子,順着楚非歡的目光,望見了封家的那幾個不肖子,尤其他們的口中還不斷地胡亂說着什麽。喊着是他封凜指使就罷了,連帶着楚王也被他們給喊了出來,這像是什麽樣子!封凜的心中壓着一股子蓬勃的怒氣,逐漸地也顯到了臉上。他有些後悔,早早阻止了這不肖子弟,告訴宣城殿下,不過這樣真的能改變結局麽?不會的,這宣城殿下鏟除世家的心無比的堅定,尤其是他們封家。就算他封凜表了忠心,這位殿下,恐怕絲毫都不相信。面色轉向了陰沉,如同風雨欲來之勢。
甲士遞過來一把長劍,泛着刺眼的冷光。
宣城公主還是那副悠閑自得的樣子,甚至還有心思把玩身側女子的長發。
難道敏兒也被厭棄了麽?心中竟然劃過了一絲不合時宜的擔憂。
前頭的甲士讓開了一條道,像是無聲的催促。沒有人下命令,可封凜偏偏能夠明白楚非歡的意思。他倒提着劍向前走去,他的腳步有些踉跄。居高臨下的看着那些年輕人,他的眼眸中劃過了幾絲不忍。這些人,身上流淌的也是他封家的血啊!可是事實容不得他多做選擇,那道劍光刺痛了他的眼眸,溫熱的血濺在了臉上,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蒼老的面容上浮現了一絲古怪的笑容來。
他不會死,敏兒和鏡兒也不會死,可是他們封家其餘的一些小宗,算是要徹底斷送了。砰地一聲響,長劍丢棄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哀鳴。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轉身一步步走回了楚非歡面前,撲通一聲,他再次跪在了地上,身體在不住地顫抖,可是聲音卻是無比平靜。“臣知罪,是臣管教不嚴,請王上恕罪!”雙手壓在了泥濘的有些潮濕的地上,額頭撞到了地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有的人似乎看不過去,轉過了頭。
“相國大人這是殺人滅口,生怕他們口中說出實情來麽?”楚非歡臉上浮現了一絲略帶着殘忍的笑意,她的目光是上位者獨有的冷漠無情。
“臣不敢。”封凜應道。
摸不清楚楚非歡的意思,在場的人一個都不敢開口替封凜求情。
“阿姊。”細如蚊蚋的聲音,還是楚洛發出來的。他的目光畏畏縮縮的,絲毫不敢跟楚非歡正視。手抓着衣襟都有些泛白了,咬着下唇,他大着膽子繼續說道,“相國大人是無辜的,他還來救駕,應該是有功勞的。”大概是忽然間開了竅,楚洛心中竟然曉得了只有封凜在,或許能保住他的王位。看他那些開脫的話語,哪一句是實在的呢?是他做錯了,害了那麽多人,可是他沒有能力救他們,他枉為楚王。
“呵。”楚非歡輕笑,深深地望了楚洛一眼,說道,“本宮方才是開玩笑的。相國大人乃是國之重臣,這等大義滅親之舉,實在是應該褒揚,哪能夠怪罪他呢。”瞪了眼那些杵着的甲士,她大聲地呵斥道:“還不趕快扶相國起來!這一切還得感謝相國大人,要不是相國大人,你我姐弟二人,今日恐怕要喪命于亂臣賊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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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是真話?什麽是假話,這一切都已經是不重要了。別的人心驚膽戰,殷無意在旁邊聽得只一聲嗤笑。
從今以後,大家都會知曉,封相國是反對世家專權的,宣城殿下要肅清世家,封相是最大的助力,甚至于大義滅親。封家,是第一世家。可是以後在那些幸存的世家之中,再沒有人會靠近封家,恐怕惹禍上身;而寒門士子,向來是同世家不對盤的,往來的恐怕只會有封凜的那些門生吧。縱然得到了楚王的賞賜,得到了聖恩的眷顧,這沒落是必然的。幾年後的楚國,才會徹底的成為有才之士的天下,而不是官位被世家所壟斷。
“對了,相國你說,這些人該如何處置?”手一指,便落在了那些士子之中。他們一個個臉色蒼白癱軟在地,絲毫不顧地面上那些還在流動的暗紅血跡。有的人則是哆哆嗦嗦的磕着頭,直到了額頭上滿是鮮血,也不見楚非歡說出那麽一句赦免的話來。
“謀反之罪,按律當滿門抄斬。”封凜這句話一出來,更是斷了他們的生路。
“這些人交給你處理,是哪些家族的都得記錄在冊。洛兒你也在相國身邊看這些,看看這些亂臣賊子是什麽樣的下場!”楚非歡冷哼一聲,拂了拂衣袖。一轉身,帶走了自己那一小隊甲士,只剩下了封凜還有楚洛留在了那裏。
遠天結着陰沉沉的雲氣。沾染了煞氣,再好的景致也會灰暗下來。遠離了那邊,似乎還是能感受到那股子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原本的風雅之地,被刀光劍影的冷銳充斥着。這一大片梅花雪海早已經無心欣賞。
走在路上,只聽得到甲衣和刀劍的撞擊聲。
“你倒是放心封凜,也不怕他放走了誰麽?”殷無意忽然嗤笑一聲,打破了寂靜。
“我自然有其他的安排。”楚非歡一笑,伸出手勾住了殷無意的小指,另一手指向前方的火雲洞口,“穿過這兒,我們就出去了。這些個文人追求美好的景致,竟然挑選了這等險峻的地方,看來也是膽大得很,不顧生死啊。”
“文人麽?哪個像我們這樣,就連睡夢中也逃脫不了算計。”殷無意沒有收回手,倒是任由她這麽牽着。
在洞口,楚非歡停下了腳步,讓幾名甲士先進去了。
很小聲的說話,聲音也會彎彎曲曲的撞擊石壁,被無限放大。一聲悶哼,在前頭響了起來,接下來是重重的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一道勁風襲來,火把忽然間全滅了。一道白光閃爍,險些灼痛了雙眼。卻是殷無意已經拔劍在手了。細微的風聲,長劍遞送出去,在耳旁響起的是刺入骨肉的滋拉聲。
“無意,我們怕是要死在這裏了,外頭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設下埋伏呢?”楚非歡搖頭嘆息道,一絲畏懼之色都沒有。
“這些刺客是不是我楚國的人啊?如果是封凜帶來的那可就糟糕了,真是前後無路呢。”楚非歡說着,一腳踹向了旁邊摸索過來的黑影,長劍出鞘抹上了那人的脖頸。手法幹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這些人還真會挑地方還有挑時機。”楚非歡像是在黑暗中打開了話匣子,如果有燈光,可以看到她雙眸裏頭的嗜血之意。
“閉嘴!”殷無意實在是忍不住惱怒地呵斥了一聲。這人到底知不知道這般多話,會影響自己對裏頭敵人的判斷啊。
又是一聲悶哼。
許久之後聽到了楚非歡說了句:“噢。”
“我不相信你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在這麽險峻的地方,你難道會想不到發生的種種可能麽?你布置好的人在哪兒?”前頭出現了微弱的光芒,握着劍的手有些發麻了,也不知道黑暗中到底斬殺了多少個人。
“在外頭不遠處,沒我的命令——”楚非歡說話有些大喘息,聲音也有些發顫,“沒有我的命令,他們不會動手的,我們,還是先走出這洞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