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一群太醫跪在地上,面如土色,戰戰兢兢。
香爐裏頭,熏香袅袅升起。一陣風吹來,明黃色的帳幔也開始飄動。榻上的少年面無血色,他的雙眸緊閉着,眼角鼻子甚至連雙耳都隐隐有些已經幹涸了的血跡。楚非歡坐在了床頭,一只手握着楚洛那逐漸失溫的手,面上寒冷如冰霜一般。
目光望着楚洛,逐漸地放柔來。還記得一起在禦花園之中嬉戲,楚洛牽着她的裙裾,甜甜地喚一聲阿姊。還記得,她教楚洛騎射,可他耍脾性把弓箭扔到了地上踩踏了好幾腳。還記得,他每每尋到一些珍稀的字畫,拿到她的眼前邀功,希冀得到一句誇贊……
母後去得早,父王忙于四處征戰。楚洛從王太子到楚王,或許是一點兒都沒有長進,可畢竟是自己親手帶大的,那些畫面鮮活的鋪展在了面前,如今的楚洛卻躺在了榻上一動不動。還記得父王臨終前的遺言。“歡兒,洛兒他年紀還小,你輔佐他坐穩楚王之位,那些有異心的宗室孤王已經除盡。孤王大限已近,以後楚國全靠你姐弟二人,互相扶持,不得相殺。”她以為楚洛只是小病症,以為依靠封鏡還有遲暮,身體自然會康健。為什麽他會在宴會上突發瘋病,儀态全失。為什麽他陷入了昏睡,再也喚不醒?
楚非歡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她微微地低頭,冷冷的目光射向了那些跪在地上的太醫。
“殿下——”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有些淩亂。
那些太醫跪在了地上,挪動着膝蓋,讓出了一條路給封鏡。
封鏡手搭上了楚洛的脈,神色驟然變化,瞪大了眼睛滿是不可思議。在床榻邊的小矮幾上,還擺放着一個青花瓷碗,裏頭還有一些黑乎乎的殘餘。封鏡湊到了鼻尖嗅了嗅,啪的一聲,這瓷碗便落在地上成了一灘碎片。對着那些服侍楚王的宮人,她嚴厲地呵斥道:“這藥是誰送過來的?”
“是……是遲暮姑娘……”那宮人頭始終壓得低低的,不敢擡起來。她顫抖着說完這句話,趴伏在了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大殿裏頭一瞬間靜了下來。封鏡忽然奪步向前,一把揪住那個宮人的長發,對于她淚眼婆娑的樣子,絲毫不生憐憫。“賤婢!你胡說!是誰派你來害楚王的。”
“奴……奴婢不敢。”那宮人有些抽抽噎噎地說道,眸子裏滿是驚惶和畏懼。
“是,是遲暮姑娘送來的。”其他的宮人也戰戰兢兢地開口了,如果不交代出來,恐怕他們都得死。封鏡一把推開了那個宮女,使勁地搖搖頭,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事情來,面上的震驚開始慢慢地轉變成了失望。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道,封鏡跌坐在了地上。
一只手朝着她伸過來。
楚非歡面上的神情很平靜,她只是淡淡的問道:“洛兒他怎麽樣了。”
封鏡搖搖了頭,抿着唇沒有答話。
“這藥裏面有問題是麽?”楚非歡又問了一句,得到了封鏡肯定的回答,她的腳步一個踉跄。幸好封鏡站起身來,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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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鐘在楚王宮上空響徹,久久不散。底下跪着的那群太醫開始低聲嗚咽,最後放聲大哭。
狠狠地推開了身側的封鏡,楚非歡退後一步,到了床榻邊,先是看着楚洛的臉,又轉向了那些宮人,怒聲喊道:“誰允許你們敲喪鐘的!你們這些廢物!”雙拳緊緊地握起,捶下了床沿,她跪在了地上。心中酸酸漲漲,如同被人插了幾刀般的痛意蔓延,兩行清淚順着面頰滑下來,似乎是自言自語般說道,“洛兒他還年輕啊……”
宮廷裏喪鐘傳來之後,寺廟裏頭的鳴鐘也跟着敲起,整個濮城被鐘聲籠罩。一股子悲傷抑郁的氛圍的傳撤了各個角落。那些婦女們也把自家的在外嬉戲的小孩兒給抱了回去。
楚國臨平四年,楚王洛,崩。
宮中的人,紛紛跪了一地。
“殿下,大臣們都跪在了殿外。”
許久之後才聽到了楚非歡的話語:“宣他們進殿。”
真所謂多事之秋,楚王駕崩的消息很快的就會傳達到了各大城池,就連北方的秦國也即将知曉了。撰陵名,哀冊文,谥冊文,議谥號,楚洛的喪葬之禮,還有下任楚王之事,幾乎占據了楚國大臣的所有的心思。對于秦國的來使,已經沒有閑心顧及。
楚非歡夜夜宿在了王宮裏頭,這日子已經将她折磨的身形消瘦,面色也滿是疲憊蒼白。
秦國的使者已經趁亂離開了濮城,就連殷無意和遲暮也下落不明。揉了揉眉心,楚非歡嘴角浮現了一絲凄楚的笑意,這到底算是什麽?這是一個陰謀麽?遲暮為何對洛兒下手,全出于殷無意的意思麽?她來到了楚國難道只是等待這一刻,只是為了複仇麽?似乎前一刻還同她缱绻萬千,下一瞬間,便一盆涼水将她澆得透心涼。除了将所有的懷疑都落在了殷無意的身上,還有什麽其他的解釋?那些溫存只是個迷惑人心的假象罷?這倒是好一場美人計!楚非歡的心亂了,這些日所發生的事情,幾乎将她整個人擊垮。茶飯不思,她總是想起那日楚洛滿臉驚恐的樣子,他一直拽着他的裙裾叫道:阿姊,救我。
“請殿下保重身體!”擺放在了一旁的羹湯早已經涼透了,這些日一直随侍在了楚非歡身側的封鏡,看着楚非歡的這幅樣子,心中也滿是凄楚。燭火跳躍着,從雕花窗裏吹來的夜風,帶着沁骨的涼意。她退後了幾步,她跪在了階下,頭磕在地上發出了聲響,她似是懇求一般說道,“楚國還得靠殿下撐起來。”
“封鏡,其實你也不想相信是遲暮和無意對麽?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啊,我要怎麽去替她們開脫?洛兒出事之後,她們就像從世間蒸發一般,一切在之前都毫無預兆。這是巧合麽?無意她是符蘅的師妹啊,我為什麽會相信她始終站在了我身邊?不過封鏡你說,她是不是怪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呢?她是不是埋怨我害她雙腿殘廢了三年,可我已經還她了啊……洛兒有什麽錯?她要報仇向着我來就是。我竟然沉迷在了她編織的溫柔裏面,那是見血封喉的□□啊,她可真是無情,真是狠心啊……”
“殿下,她們會……”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她們是不是有什麽不得以對麽?”楚非歡勾唇一笑,面色卻是蒼涼凄楚的。外頭的風吹到了身上,她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冷顫。雙手緊緊地環在了胸前,她曲着身子坐在了椅上,“我也這麽想的,可是誰逼迫她們呢?她們一直呆在了府上,一點兒危險都沒有……除了她們自己的謀劃,我實在是想不出原因來……”
“封鏡你看,現在洛兒死了,肯定是那碗藥的問題,可我還是不忍心下令去追捕她們啊……洛兒當初想要殺我,我覺得心痛,可是現在洛兒沒了,我更覺得被剜了一塊肉一般,他是我親弟啊,我看着他長大的……他殺不死我的,只算是小打小鬧罷了……可現在啊,就連這小打小鬧都沒了,他一個人被封在了冰冷的棺木之中,他是不是在埋怨我,沒有救他?是不是我的錯?我動了廢立的心思,讓他處于惶恐不安,落了病根?不然也不會令人有可趁之機?”楚非歡一邊說,一邊笑,可是那兩行的眼淚,在她蒼白的幾近透明的面龐上肆虐縱橫。
跪在了地上的封鏡,也嗚咽出聲。
“殿下,你沒有錯!都怪我疏于防範。”
砰砰砰,一個又一個響頭磕到了地上,額頭上鮮血淋淋。
楚非歡從椅子上起身,繞過了桌案,一把拉起了封鏡,使勁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