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
直到兩道身影都消失了軍帳中,殷無意還是沒有離開。她的眸光有些陰沉,似乎在醞釀一場大風暴。十指緊攥到了掌中心,靜立了許久之後,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面色變得如常日一般淡然。
“這個時候,我覺得你需要它來澆愁。”濃烈的酒香在四處蔓延,殷無意轉過身,看着那靠着旗杆上封鏡,嘴角勾起了一道笑意。
“軍營裏頭不是禁酒的麽,你倒是大膽。”
“跟我來吧,我們去無人的地方痛飲一場。”封鏡眯着眼,不由分說的扯着殷無意的袖子,向着一側空落無人的地方走去。幾壇經年好酒,掀開了蓋子之後,發出了濃烈的醇香。似乎只要聞一口酒氣,就有那種飄飄然的醉意。封鏡提着酒壇子,面上的神情似是享受,可又帶着幾分的空茫無依。
殷無意也學着封鏡的樣子,坐在了地上,手伸向了另一壇好酒。放在了鼻底輕嗅了一會兒,才提着壇子猛灌了幾口。酒順着脖頸淌下,又沾濕了前襟,黏在了肌膚上,有些微涼。袖子擦拭着唇邊的酒漬又猛然地一甩,想到了那兩道并肩而立的身影,還有那眉間流露出來的溫柔,心中像是紮了一根刺一般。搖了搖頭,想把這幅圖景從腦子中甩出去,殷無意眯着眼說道:“大口喝酒不同于小酌,真是別有一番妙趣。借酒澆愁,借酒澆愁,我有甚麽愁可澆?”
“封敏那死丫頭忽然跑到了軍營裏頭來,我看她就會壞事。”封鏡看着殷無意的神情,也該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了,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她伸了伸原本屈坐着有些酸麻的腿,不屑地說道,“那老頭兒肯定是不同意封敏跑出來的,她能夠偷溜出來,一路上安全無虞的來到了這南淮河,定然是有人暗中相助她。”
“除了楚非歡,還能夠有誰?”放開了酒壇子,殷無意嗤笑一聲。她毫不擔心楚非歡會移情別戀,只是想到曾經撞破的好事,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來。“你們封家的兩個女兒都在這邊疆了,封凜的權勢也早就被殿下架空了。她定然是暗中授意,讓人慫恿封敏前來的,她對封凜還是放心不下,手中挾持着封敏這顆棋子,算是給封凜的警告和威懾。就算她不在濮城中,也是容不得有人作怪的。”
“你想的倒是通徹。”封鏡淺淺一笑,雖說她是封家的女兒,可是對于那所謂的血緣親情,她看得比紙還單薄。“封凜那老家夥韬光養晦,盡量的避開了殿下的鋒芒,可他位極人臣,終究是個威脅。他為什麽不早早的想通,放下一切的權勢告老還鄉去呢,又想保住封家的世家大族的地位,又想不觸犯殿下明哲保身。這哪裏能夠兩全啊,只要是世家,就是殿下眼中的刺,必須剔除了去。現在啊,人人還真以為封家備受盛寵,哪裏曉得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了。再過些年,封家和他的那些門徒學生,就會徹底消失在朝堂。”
“講真,你對這血緣真看得如此淡薄麽?封凜畢竟是你親爹,之于他,你沒有一絲的同情憐憫麽?這樣子也太無情了。”
“你可別說我,你自己不也是麽?”封鏡觑了殷無意一眼,輕笑一聲。整個人往後一躺,手枕在了腦後,看着藍天上漂浮的雲朵,又道,“你本應該自由自在的,如同遠天的浮雲,何必為了殿下把自己的身心困住。”
“大概是我上輩子欠她的,這輩子來償還。”順手拔了一根草,在封鏡的臉上逗弄了幾下,等到她實在是不耐煩,又重新坐起來。殷無意才輕笑着繼續說道,“你也是楚國臣民,我害死了你們的楚王,你不恨嗎?不視我為仇敵嗎?”
“那又不是我弟弟,我哪來的恨?我也不怕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偷偷跟你說了吧,那小子我也是讨厭極了,盡幹些混賬事情,殿下對他太好了,不管他做錯什麽都包容,就算他拿劍指着殿下,殿下也會一笑了之,認為他只是不懂事——不過不管怎麽樣,人都已經死了,再說什麽話都無濟于事。殿下只是一時間困住,她會走出來的。你和殿下之間,橫亘着的問題太多了,有些時候我都替你感到不值。我覺得你真的需要适當的遠離殿下了,省得你對她的好,都變成了理所當然。這幾日來,我看你們之間的氛圍都是僵硬冷漠的,想來你們都不太好受。難道想一直持續這種狀況嗎?無意,你倒不如照我說的去做。”
“我和她之間已經夠冷漠生疏了,那種無形的距離已經存在了,我還需要怎麽遠離?”嘴角上揚的弧度,帶着幾絲嘲諷。
“不是現在這樣。連我都看得出來你對殿下的緊張和在乎,何況殿下呢?你們還是時常的逢面,再怎麽壓制,你們都避免不了那幾絲真心的流露。無意,我可不信你是那種逆來順受的人。你真想一直承受着殿下加諸于你的一切壓力麽?這對你不公平。你為什麽要讓殿下牽着你走,而不自己去尋找出路?”封鏡定定地望着殷無意,微紅的面龐滿是嚴肅和認真。眼眸裏頭的朦胧退卻之後,閃爍的是精明的光束。她看了很久,殷無意始終是抿着唇不答話。她忽地一笑,神情裏又流露出幾分頹然來。
“其實我很羨慕你和殿下,你們盡管此刻處于僵局之中,可是到處都是回旋的機會。而我自己,只能一個人張望着那道遠去的背影,看着她在別人的懷裏哭笑,想着她在別人的身下婉轉承歡。我幾乎要被自己的這些念頭逼瘋,只能日日把自己浸在了酒壇子裏面。滄藍,她——我走之前,她都不來見我一面。我曾經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可笑的我還認為她是喜歡我的。可是事實證明了,一切只是我自己的單相思,只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滄藍她愛顧懷舟,她要嫁給顧懷舟。”封鏡面向着南方,空茫的目光沒有一個落處,她低低的笑,又像是啜泣,她狠狠地灌了一口酒,不停的嗆聲,眸子裏流出了點點的淚花來。她擡起手,袖子幾乎蓋住了整張臉,“我跟滄藍之間,還沒有開始,就面臨着結束。這生死有命的戰場上,就算我僥幸活着,濮城,也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就別回去了。來我們天門山吧,還可以跟我探讨一下醫術。”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傳過來,遲暮彎下腰,奪過了殷無意手中的酒壇子,瞪了封鏡一眼,眼神中滿是責備,然而口中的話語卻是輕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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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暮你別賴她,是我自己想要飲酒的。”殷無意輕笑道。要是封鏡,失了手中的酒壇子,那定然是要劈手奪回的,可殷無意絲毫不在意。她撩起了耳邊那垂下來的一縷發絲,放空了目光,心思也不知道飛往哪一邊去。
“你怎麽找來了?”封鏡伸了個懶腰,問道。
“順着這酒香呗。啧啧,封鏡啊封鏡,你真是大膽,不怕你們殿下賞你二十軍棍啊。”遲暮站起身,勾着唇角淡笑道。
“打就打吧,我皮糙肉厚,經得起。”封鏡絲毫不在意的說道,眸子裏也逐漸的醞釀上了一絲輕松的笑意。看着遲暮那不屑的神情她又道,“等到攻下了淮北城,我帶你們去找一家花樓飲酒,這秦地的人或者物,可都烈性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