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2
楚軍在淮北城十裏外安營紮寨,除了夜間渡河的八千兵馬,之後從南淮城涉江而來的,陸陸續續約兩萬兵馬。土地平坦,一望無際。一個個營帳豎立起來,五色旌旗插在了地上,在風中晃動。中軍四千人,作一大營,而左右四軍各二千六百人,虞侯兩軍各二千八百人,作十八營。
遠遠地便可以望到了淮北城那連綿的城牆。作為秦國的第一個門戶,如同南淮城之于楚國一般,秦軍将士們必定死守此城。殷無意在營地之中,繞了好些地方。不知不覺走到了營門外,被一個士兵橫戈擋住了腳步,她輕笑,也沒有堅持着出行,搖着頭返回了營地裏。楚軍紮營可比秦軍有講究多了,營壘既定,在外的屠沽販賣人士一律不得近前,而營中的士兵無令牌更不得随意的走動。
一個小土坡上,上頭插着楚軍的旗幟。在一旁長着一棵矮小的樹,葉子已經抽出了芽兒。地面上柔軟的綠草在風中晃動,站在這坡上,可以将楚軍的營地收入眼底。殷無意坐在草地上,低垂着眼眸,眉頭始終籠着一股子憂郁的情緒。
腳步聲逐漸的靠近,一片陰影籠罩在頭頂。殷無意擡起頭來,眸子裏的光亮又瞬間的熄滅。一身黑衣的蘇扶,依然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他意識到自己擋住了視線,趕忙的向一旁挪去,靜靜的站在一側。
“你怎麽尋到這裏的。”殷無意淡淡地問道,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是公子說的。”蘇扶低着頭,回答道。
“這裏并沒有什麽危險,再說了,就算有,我也能夠自己應對,你完全不必擔心。”殷無意低低地笑道,最後一仰頭,粲然的眸光凝在了蘇扶的身上。“蘇扶,你到底在憂心些什麽?還是這一切是我阿哥的意思?你跟在我身邊很久了啊,很多事情我沒有刻意的隐瞞你,你應該都知道的。”
“三公主她……”蘇扶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
“她就在淮北城中,不管秦王願不願意,想來她已經握緊了兵權,那些異己定然被她毫不留情的除去。我和師姐,早在四年前就處于對立面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既然決定了站在了楚非歡身邊,無論她如何待我,我都不會改變主意的,你明白麽?”
“可是這樣……”
“值得,這一切都值得。”像是知曉了蘇扶要說些什麽,殷無意截斷了他的話語,一手撐着地,緩緩的站了起來。坐的太久了,雙腿上的麻意沒有退卻,腳步有些不穩當,一個踉跄,險些滾下山坡去,幸好被蘇扶拉扯住。殷無意站穩了腳步,便推開了蘇扶拂了拂衣袖,嘆了一口氣說道,“蘇扶,你去告訴阿哥,我定然會留在了這楚軍帳中。他如果要跟來,就不要思忖那些閑事了,倒不如幫忙想想如何快速攻下淮北城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蘇扶低着頭,許久才應了一聲。黑色的背影在視線中遠去,殷無意微仰着頭輕笑,可是眼中總是不知不覺的嗆出了淚水來。這些苦,勢必要她一人來承受的,幸好阿哥他們會理解自己的這番執着。
風吹着衣袂飄飄然,天際幾縷浮雲緩緩移動。幾只飛鳥掠過,落下了三兩嘔啞之聲。低頭看着那營地裏走動的士兵,誰也不知道,下一場戰争過後,自己會遺留下什麽。有的人被迫入伍,有的人是為了逃離貧困,有的人希求着封侯拜相……在這營地裏的人,都有這不得不留下的理由。用骨血來堆砌這片萬裏江山,仿佛已經預料到一片兵荒馬亂的亂象,大火熊熊的灼燒着屋檐宮殿……殷無意面上不禁流露出了一抹哀色來。她不喜歡戰争,她更喜歡那種寧靜平和的隐居日子,與一人煮茶論道,與一人琴瑟相諧。
“怎麽,開始猶豫了?那淮北城裏頭的可是你親親師姐。”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連身邊的那個熱什麽時候走近的都沒有發現。直到那帶着冷嘲的話語響起在了耳畔,才驚回神思。那人離自己五步遠,負着手,面上是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見殷無意沒有答話,楚非歡又是一聲冷哼,轉了個身,只用那後背對着她。“這淮北城算什麽,我要直搗黃龍攻下鹹京。這天下容不得二主,符蘅到了我手中,只有死路一條。我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你後悔麽?你要是此刻想要離開,我……”
“你就這麽容不得我?想讓我離開這楚軍營地?”殷無意打斷她的話,有些受不了的說道。日日相見而不得相親,她以為自己能夠忍耐許久,就像在濮城中,楚非歡什麽都沒記起來時候那樣,也故作冷然的對待她。而現在的楚非歡,要麽是冷眼以對,要麽是尖刻冷漠更甚于前。向前走了幾步,繞到了楚非歡的面前,看着她有些怔愣的神情,手壓在了她的肩上帶着些許勁道,“楚非歡,你真的覺得是我欠你的麽?”我的真心你棄之如履,明明記得那麽多過往,卻如同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只有楚洛的死才是刻骨銘心。
“不。”楚非歡撥下了壓在了肩頭的雙手。“如果你想要離開,我定然會殺了你。”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如玉一般的脖頸上,神情嚴肅認真,見不得一絲玩笑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殷無意,纖細的身形掩藏在白衣之中,衣袖飄然似要騰空而起。淡遠的眉目籠着清愁和失望,面頰蒼白無血色。這段日子,消瘦了許多。她,一直是自己最愛的人吶。曾經許諾好好保護她,可是一次又一次成為了傷害她的罪魁禍首。楚非歡心中有鈍鈍的痛意,眼窩子裏也有一股子酸澀,升起一股子憐惜之意。溫柔的眸光夾雜着痛惜,退盡了那鋒銳的冷芒與豎起來的尖刺。她縮在了袖子裏的手,動了一動,似乎想要把面前這個人攬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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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一聲高呼是從坡底下傳過來的,将楚非歡她們從這片刻的靜谧與溫情中驚了回來。急急地退後幾步,面上還殘留着幾抹倉惶。楚非歡沒有吭聲,一轉身,就向着坡下走去。那位士兵面色有些緊急,口中還不住地大聲喘着氣。“說是濮城來人了,在營門被攔了下來。那位姑娘,好生驕慢無禮,我們兄弟盤纏她,她反而破口大罵——她說是來找殿下您的。”
“嗯。”楚非歡只是微微地颔首,便加快了步子朝着營門走去。心中對于所來的人已經大致的有數了。幾名穿着铠甲的士兵,圍在了那處。老遠便聽見了那斥罵的聲音傳來,眉峰緊緊地蹙起,又很快的舒展開。唇邊逐漸地浮上了一縷笑意。“敏兒,你怎麽來了?”她的聲音一出,四面都陷入了寂靜之中。
“聽見沒有,我是來找殿下的,你們還不趕緊給我讓開。”封敏對着那些擋在自己面前的士兵斥罵道,一仰頭,面上還有幾分驕傲,“你們再這麽不知好歹,我就讓殿下要了你們的腦袋!”
還真是京中來的嬌客,互相傳了傳眼神,那幾個士兵趕緊的跪在了楚非歡面前,伏着頭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姑娘,請殿下恕罪。”
楚非歡沒有答話,只是輕輕地瞥了一眼。那站在一邊的百夫長心領神會,趕緊扶着其中的一個士兵笑道:“趕緊起來,殿下哪裏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你們恪盡職守,該賞!”偷偷的擡頭觑了一眼,看到了楚非歡微微的颔首,他們才舒了一口氣,站起身挺直了脊背。
封敏略有些不滿,可是見到了楚非歡的喜悅沖淡了其他一切情緒。她想挽住楚非歡,可是瞧着自身這灰頭土臉的樣子,最後還是作罷。跟随在楚非歡的後頭,面上滿是興奮和喜悅,口中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一路的所見所聞,絲毫沒有意識到,楚非歡的目光始終落在了那偏角的一道白色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