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

濮城郊野,春意盎然。達官貴族家的小姐公子們,紛紛騎馬坐車出行踏春。桃杏林中,紅花綠葉交相輝映。遠遠望去,就像是天邊的燦爛的雲霞。濮城不像邊境的幾個城市,戰争的恐慌還沒有傳達到此處,依然是寧靜祥和的盛世圖景。

封鏡騎着快馬直入濮城中。封敏坐着的馬車,還在後頭緩緩行動。聽聞封凜重病,封敏面上是有幾分急切的,然而她還是傾向于留在楚非歡身邊,只是缺少那強有力的理由和借口,最後還是不甘不願的被送了回來。而封鏡,只是聽從了楚非歡的一道命令罷了。離開濮城已經有數月了,滄藍的消息來時只有只言片語,就算是關切的問候那也只是對着殿下的。封鏡心頭更多的是沮喪,然而那迫切的想要見面的心情,依然是不能夠遏制。

相府門前,大門虛掩着。幾只鳥雀在跳躍着,被人行的動靜驚了起來,撲棱着翅膀飛向了遠處。封鏡翻身下馬,将缰繩交到了奴仆手中,她仰着頭看了看那牌匾,眼神微微的眯起,最後大步地向前,推開了大門。厚重的聲音響了起來,大門緩緩地打開,透出了裏頭的幾分景致。

春風到了,草木萌芽。青石階上,還殘留着幾片落葉,被風吹動,在地面上打着旋兒。這相府裏頭,越發的顯得冷清了。封鏡也不等待着封敏,兀自向前走去。迎面走來了一個捋着胡須的老者,提着藥箱,還不住地搖頭嘆氣。心中冒出一個把他揪住細細詢問的念頭,然而轉瞬便作罷了。封鏡往一旁走動了幾步,側着身子給老者讓出了一條道路。

“老頭,我爹爹怎麽樣了。”嬌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依稀能夠從中聽出來幾抹關切。封敏到底是被封凜疼在心頭的,父女之間的感情不像是封鏡那如同陌生人一般。封敏的急切不是作假的,至少她會喊住那老醫者仔細的詢問。封鏡并不關心他們之間讨論了什麽,只是在聽到了“相爺他撐不過這個月了”時候,心中還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才走回到了路道上,便被提着裙子匆匆跑上前的封敏推了一把,腳下一個踉跄,險些跌倒。搖搖頭,對于封敏的莽撞有幾分責怪之意,但到底還是忍了下去。封敏是一路小跑着向着廂房處去的,封鏡心中藏着事情,腳步緩慢許多。等到了外頭,正想推門而入時候,聽到了裏頭一片哭聲,還間雜着幾聲軟語安慰。

裏頭不只是封敏,就連滄藍和顧懷舟也在裏頭。封鏡稍稍的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推開了房門。吱呀的聲響,驚動了裏頭那沉浸在了各自情緒中的人。目光從顧懷舟身上,在望到他和滄藍牽着的手上,最後又落到了那躺在床上蒼老的老者身上。他的手從錦被中伸了出來,如同幹柴一般枯瘦,被病痛折磨的面色蒼白毫無一絲的血色。他渾濁的目光溫和的看着身側的人,時不時用手掩住唇,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咳嗽。封敏的面上挂着盈盈的淚珠,封凜安慰了幾句,最後把視線挪到了那面無表情的封鏡身上,咧開了一抹僵硬的笑容,說道:“鏡兒,你回來了。殿下那邊那麽危險,你怎麽可以丢下她回到了濮城呢。”話語中似是責怪,然而仔細分辨,其中卻是夾雜着幾分喜悅。他撐着顧懷舟坐直了身子,拍了拍床榻邊的空位,示意她往這兒來。

封鏡最初是一動不動的,雙手環在胸前,微微的皺了眉。滄藍這時卻投遞過來一個略帶責怪的眼神,封鏡實在是耐不住,最後還是順從地坐在了一旁。她的視線在這幾人之間來回,,直到徹底的放空,就是不停留在封凜的身上。

“鏡兒……”封凜神情開始泛着苦味,他大概也能夠想到封鏡的心思,他們父女之間始終橫梗着那道過不去的鴻溝。劇烈了咳嗽了幾聲,終于把封鏡的視線給引了過來,長嘆了一口氣,他緩慢地說道,“鏡兒,是我對不起你娘和你。這些年來,我想要補償你,可是你始終抗拒着。我封家走到如今,真算是沒落了。只剩下你和敏兒姐妹兩個。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好好相處……很多事情我都曉得,你啊,怨我我幫助你娘,最後你不也自己報仇了麽?我什麽時候攔過你,說起來敏兒也是無辜的……”

“我知道殿下對我封家一直心存忌憚,如今,我這一把老骨頭就要歸于黃土了。宣城殿下啊,她也該放心了吧。敏兒,我不知道殿下對她真正存着什麽樣的心思,就算到了現在,敏兒也未必肯聽我的勸。鏡兒啊,你一直跟在了殿下的身邊,就算是讓你幫襯着對付我封家,你恐怕也毫無怨言吧。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別的什麽可惜求的了,只希求你在殿下面前說上幾句,讓她放過敏兒吧,給她找一家好人家嫁了吧……”

“爹爹,我不要——”封敏的聲音哽咽着,聽到了這兒,她霍地一下站起身來,使勁地搖搖頭,“我想留在殿下的身邊——封鏡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敏兒。”封凜的語氣微微的加重,有些責備的望着她,“人生大事不得兒戲,你摸着自己的心,殿下真的對你存有心思嗎?爹爹只想讓你幸福,不就不要追逐着殿下了,你們之間是雲泥之別,殿下怎麽會看得上你?”封凜的話說的還是有些重的,封敏的淚水就像是斷線的珍珠一般。

“這點你放心。”封鏡終于是開了口,瞥了封敏一眼,淡淡地說道,“殿下會幫她找一戶好人家的。無論如何,封家都還會留下封敏這一脈。只是朝堂之上,将再無封家的影子。”

“是啊,朝堂之上,再無我封家。”渾濁的眼珠轉動着,封凜猛咳了幾聲,捂着唇,又說道,“我總夢到我封家的列祖列宗責怪我,那些兄弟侄兒侄女,也來向我索命。我封凜這一生未曾愧對過先王,只恨自己太貪心,位極人臣後不曉得急流身退。懷舟!”封凜忽然轉向了顧懷舟,厲聲呼喚道。

“學生在。”顧懷舟恭敬地低着頭,等待着他的訓話。

“懷舟,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我曾想招你為婿,奈何世事無常。你別有所愛,是我封家的女兒不幸,不能夠嫁予你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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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你聽我說完。”封凜打斷了顧懷舟的話語,使勁的擺了擺手,“以前我總覺得你和滄藍姑娘不合适,想要阻止你,倒有幾分用權勢逼人的嫌疑。如今看起來是我錯了。我也不阻止你們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将不再幹預,只希望在我活着的時候,能夠看到你和滄藍姑娘成親吧。”他的面上含着一絲笑容,滿足地看着顧懷舟和滄藍交疊的手。

“撲通——”一聲,顧懷舟已經從座位上滑下,跪在了封凜的面前,臉上滿是感激的神色。“學生顧懷舟,多謝恩師成全。”

滄藍也随着他的動作,跪在了地上。清淡的面容看不出情緒,只是行動證明了一切。她的目光終于不留在了封鏡的身上了。

也只有封鏡一人刷白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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