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同小齊擦肩而過,他來不及有更多的感慨,就開始了緊張備考的日子。學校突然把他們這一屆的複核考試提前到三月舉行。其他同學還好說,像他這樣計劃碩博連讀的,這次考試成績若不理想,是要取消轉博資格且延期畢業。所以接到通知,他跟另一個讀博的舍友便如芒在背,起早貪黑泡在自習室裏。期間,托尼很不湊巧的打來電話,嚷嚷着要他“救命”。他實在沒時間應酬他,也是料定托尼并沒有什麽大事,否則哪裏輪得着他來救命呢,匆忙解釋兩句就挂斷電話。考試結束,隔天成績公示,才發現白白緊張了一場。這考試說得嚴重,題目卻簡單。縱觀學院申請轉博的幾十號人,也不見有誰真給淘汰。他松一口氣,想起之前對托尼的不耐煩,趕緊打電話道歉,請托尼吃飯。托尼語氣嚴重的說,那你馬上出來,我們當面談。他不免有點好笑,心想這個托尼又搞什麽鬼。再略早些趕到餐廳排隊,不料托尼已經等在那裏。托尼這樣着急見他,他總算引起些重視。兩人找了個隐蔽的位置坐下。托尼也不說話,只丢給他一本小冊子,是他之前送給托尼的學生證。翻到裏頭看看,登記照換成了托尼的。他不解的追問,到底有什麽事。托尼才吞吞吐吐的押着嗓子說起來。
在他們沒有聯系的這大半年時間裏,托尼結識了一個士官,各方面都是托尼喜歡的。因為怕給對方看輕,托尼謊稱自己是某某大學的研究生,也就是借用的他的身份。為了圓謊,托尼塗改學生證,又來學校拍照——原來托尼上次來學校是這麽回事,當時一點口風不漏,是怕他知道了有觊觎之心?他頓時就有些不快。托尼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急忙作出解釋,那會以為就是幾晚上的交情,所以沒告訴你。哪曉得那賤人對我特別好,我也越來越離不開他……他察覺到托尼的改變,那個咋咋唬唬動辄就老娘要如何如何的托尼不見了,變成眼前這個低眉順眼的小可憐。他心軟的問,然後呢。于是托尼說到重點。前陣子士官告訴托尼,有戰友恰好也在托尼學校讀研,要托尼出面請對方吃飯。托尼急了,一面借故拖延,一面找他幫忙。可你倒好,關鍵時候給我撂攤子,托尼憤憤的翻一個白眼。事情差不多已經說清,現在只等他表态——料他也不會拒絕,托尼的臉上恢複了神采。他卻開始擔心,這戰友不會是小齊吧?他問托尼,難道戰友也是同志。托尼馬上否認,說就是普通的戰友關系。他仍要托尼再問問清楚,戰友姓甚名誰、什麽專業。托尼第二天回話,只知道戰友是工程類專業,而小齊學的文學。名字倒問得清楚,也是完全陌生的。他這才放下心來。
到了約定的這天,托尼早早趕到學校等士官。那士官給托尼渲染得魅力無邊,卻不是标準的帥哥長相。濃眉,大眼,鷹鈎鼻,厚嘴唇,配一張瘦刮刮的長臉。下身穿軍褲,上身套一件印着巨大老鷹頭像的體恤,沒有軍人的一身正氣,倒有點流裏流氣。三個人接上頭,直奔戰友宿舍,就在他從前宿舍旁邊一棟。他熟門熟路的找到地方,進門看見一個大胖子坐桌前打電腦游戲。他還當戰友不在呢,就聽見士官招呼對方參謀好。他不免失望,怎麽軍人還有這樣的胖子。又後知後覺的想起,士官是兵,培養生是官,也就是士官的領導。那麽,士官所謂請戰友吃飯的意圖就很明顯了。而士官對胖子十分殷勤,胖子卻自顧自打着游戲,身都不起一下。他越發對士官有些看輕。舊宿舍樓由從前的六人間改為三人住,寬敞許多,但是一下子進來他們這幾號人,仍覺着局促。托尼提議,直接去接待中心吧。托尼讓他幫忙在學校的接待中心預定了包間。胖子說不急,還叫了幾個人。大家便坐下等。托尼不熟學校情況,不敢多嘴。他就不能不出面跟胖子搭話,說一些圖書館哪裏可以免費複印、哪幾門公共講座比較有趣之類的瑣事。胖子顯然還不了解這些情況,很感興趣的追問,還起身去給他們找來幾瓶礦泉水。他有問必答,正聊得好,又有三四人推門進來。士官趕緊起身迎接。胖子也沖他們道,沒別人了吧?人齊了,宿舍也确實再坐不下,大家就浩浩蕩蕩的去往接待中心。
一路上,大家都說着今天堅決不喝酒的話。步入包間,士官馬上搬來半箱白酒,其他人呢也毫不推辭,可見都是有酒量的。托尼跻身其間,激動的紅着臉,喝酒、勸酒,還講葷段子助興。他只以茶代酒意思兩口,很快遭到了冷落。酒過三巡,戰友中的一個突然半真半假的抱怨,聽說今天吃飯還以為有妹子,結果全是男的!他一聽這話,立刻窘紅了臉。又有另一個戰友接過話茬,聊起最近“搞”到手的本科小妹妹,還繪聲繪色的描述細節。其他人興致勃勃的靜下來聽,聽到重點處才哄的一聲炸開,笑罵聲不絕。酒桌的氣氛達到高潮。他卻變了臉色,簡直不敢相信軍人會說出這樣猥亵的話。而飯沒吃飯,大家又商量着要出去洗腳。在他聽來也是很奇怪的娛樂,他不想同去。托尼也沒有挽留,反正他的任務都在校內,也差不多完成了。他就和大家在接待中心分手,一個人走回宿舍的路上,心裏悵悵的。這次聚餐叫他窺見了軍人的一些日常,其實也談不上龌蹉,完全可視為人之常情。但是剛好驗證了小齊的那句提醒,軍人也是普通人,除了身上的軍裝,和你并沒有什麽分別——那麽,他還在留戀什麽呢?
緊跟着的周末,托尼來電話約他去家裏吃晚飯。他脫口道,你晚上不上班嗎。托尼神秘兮兮的說,今晚我們在家休息。聽到托尼說“我們”,就知道士官也在家了。他說,算了吧,不用客氣。托尼不由分說道,誰跟你客氣了,趕緊過來。他這才有些不情不願的出門。距離上次去托尼家已有差不多一年時間,他原本還擔心自己忘記怎麽走,上了出租,再跟司機交流路線,才發現全都記得。途中司機幾次想要繞遠,都給他及時制止。然後筒子樓就到了。來給他開門的正是士官。士官大剌剌的只穿一條平底短褲,開了門,也不和他多話,徑直坐回去看自己的電視。他不免有些尴尬,轉身去廚房找托尼。托尼正滿頭大汗的忙着煎炒,料理臺上已有幾樣菜裝盤。見他來了,馬上說,幫我把菜端出去。他不肯,非要等托尼忙完一起回客廳。三個人圍坐在沙發的小幾前吃飯。期間,士官仍不搭理他,只不時伸手對托尼摸摸捏捏。托尼一面躲閃,嘻嘻的笑,一面就拿眼睛往他這裏瞟。他坐不住了,除了尴尬,還很奇怪,他們三個這樣湊一起吃晚飯是什麽意思呢。勉強熬到飯畢,他起身告辭。托尼已經開始洗碗,兩手不空,只能一疊聲的留他再玩會、再玩會。他連聲說着學校有事,開門就走。剛走到樓下,收到托尼的信息。托尼說,急什麽,人家士官還想跟你玩玩呢。其實從進托尼家門開始,他一直在偷瞄士官精赤的身子,短到底的平頭,吃飯時額頭冒出的汗珠。之前不覺得,現在才發現士官有一種蓬勃的性感,荷爾蒙旺盛的吸引力。然而收到托尼這樣直白的信息,第一反應卻是氣惱。托尼這是開什麽玩笑!他氣呼呼的删掉信息,只管沿着街道走下去。托尼很快有電話追來,笑說,生氣了嗎,跟你開玩笑呢!他聽了這話,似乎更加生氣,甚至還覺得受辱。這時候,剛好看見路邊的公車站臺有車到站,他便幾步追上車去,徑直離開了。
兩天後,托尼又來電話約他吃晚飯。這時候再說吃飯的話,電話兩頭都很清楚那不過是個由頭。不止自己清楚,還知道對方也很明白。他尴尬到極點,也不說去還是不去就挂了電話。他都沒有說去或不去,人卻已經出發。還在校內,就接連遇到幾部挂着空牌的出租。他賭氣似的不去招揚,徑直走到公車站等公交車。再慢吞吞趕到筒子樓,天已經黑透。樓道裏沒有路燈,神秘莫測的暗着。但不是徹底的漆黑,每扇門底都有別人家的燈光、電視機的聲音以及晚飯煎炸的氣味淌出來,隐隐約約又近在眼前,叫人覺得這筒子樓是個安全、背密的地方。以及,誰還沒有一點秘密呢。他摸索着走過走道,爬上樓梯。過來給他開門的仍是士官。士官今天整整齊齊的穿着夏常服,叫他眼前一亮。開了門,還沖他笑了笑。他趕緊也擠出個笑來。再進門坐定,才發現托尼沒有在家。而他意識到托尼的缺席,似乎也沒怎麽吃驚。相反,還有點慶幸。可見他其實已做好準備。只是他和士官各坐沙發的一頭,遲遲都沒人開口說話。士官吸着煙,表情嚴肅。那樣子倒像是他設計了某個圈套,在等士官上當。煙草的辛辣氣蔓延過來,他偷偷吸了一口,只覺得心曠神怡。又聽見煙頭丢進水杯,滋的一響,士官叫出他的名字。他疑惑的回過頭。士官便說,托尼那個謊話精,拿你的學生證騙我。原來托尼的謊話已給士官識破,是聚餐以後的事情嗎。他沒有吭聲。士官就往沙發上一靠,懶洋洋的說,過來呀。他不動。這種事情,臨了果然還是會感到緊張。士官等了等,有些誇張的唉了一聲。然後他身下的老式彈簧沙發彈起又陷下,士官來到了他身後。士官問,害羞啊。他趕緊否認,但是剛說出個“沒”字,就給人銜住了耳朵。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顫栗,真是像過電一般,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結束以後,士官靠在床頭,慢慢吸一支煙。他發現不知何時,他們已經從沙發轉移到卧室,而他身下還抱着托尼的一只枕頭。他突然開始負疚,似乎是他可以享用托尼的士官,卻不可以享用托尼的床。這是多麽奇怪的邏輯啊。他猶豫着也坐起來。士官立即側過身來吻他。一張嘴,吐出一個煙圈。他不禁給逗笑了。然後呢,欲念又開始擡頭。他很希望士官再對他做點什麽。士官吸完煙,卻掀開被子,直接穿起衣服。大約是見他愣着不動,士官主動解釋,他趕時間回連隊。他臉上一熱,趕緊也拿衣服穿。士官穿戴整齊,先去了洗手間。他穿好衣服追到客廳。士官說,你不用着急,等會幫托尼鎖好門就行。說到托尼,他才想起今晚是托尼約他過來的。那麽問題來了,托尼什麽時候才會再約他呢?士官開門要走,他又不舍的跟到門口。士官已經一腳踏出門外,不得不回頭沖他作個噓聲的動作,轉身去了。他楞楞的站在客廳,好一會才想起收拾托尼的床,然後也離開筒子樓。夜裏的城郊街道空曠得沒有一個人,卻叫他感覺踏實。他其實很滿意這麽走上一陣,有出租車發現了他,主動停了下來。他不得不過去搭車。回到宿舍,舍友電腦上的一部電影才剛開了個頭。原來時間還不過晚上十點。他不禁生出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慨,只不過地點是要對調來說的。又或者這學校本就是洞中幻影,士官今夜領他入門的才是真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