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來的是個哨兵,穿着件熨燙規整的制服——通體黑色,口袋領口以及袖口由深藍色各做點綴。

江別秋認出,這是屬于黃昏塔區管理層的制服。

而人類基地裏不穿防護就可以進入精神污染之下的哨兵,就只有一個。

方覺。

江別秋一直都有聽說這個最強哨兵,鎮定、強大、冷漠、任務零失敗率。一傳十十傳百,在大家的口中,方覺完美得就像一個上天安排來拯救人類的英雄。

沒有緊急要事的時候,黎明塔與黃昏塔都不怎麽交流,所以江別秋從來沒見過方覺。

現在一見,江別秋才發現,這個被誇得神乎其神的哨兵,看起來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年輕人。

只是他那張臉,的确能讓人過目不忘。

膚色很白,讓人第一秒就能聯想到一切蒼白的東西,月色、冰川、還有雪。側臉硬朗,眉峰長且高,眉宇間略帶疏離感,即便神情偶有溫色,仍舊會被眼底的冷淡所沾染。

江別秋維持着原先的姿勢打量方覺,殊不知方覺也在暗自打量他。只不過人家只在他脖子周圍瞥了兩眼,就轉身走到了暈厥過去的向導身邊。

那哨兵下手不輕,江別秋反擊時又不管不顧,白皙的皮膚上留下青紫指痕,看起來還有些駭人。

他沒去管那傷痕,撐地翻身而起。

江別秋一直是個自來熟的主兒,若是換個人,說不定他已經朝人伸出手說“帥哥勞駕撈我一把”,但他沒有。

他只是默默爬起來,順手拍掉襯衫上的灰,才紳士般地将手伸到方覺面前,清了清嗓子做自我介紹:“向導學院副院長,江別秋。”

方覺眼角一吊,片刻後才與他交握,道:“黃昏塔區執行長官,方覺。”

不知怎麽,江別秋從這一眼中看出了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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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假裝沒看見,兀自說道:“剛才多謝你。”

方覺颔首,并不打算客套,承了謝意。

江別秋:“方長官來我們這兒,是找黎明塔有事兒?”

方覺淡淡“嗯”了一聲,再無他話。

因為他的注意力壓根不在江別秋身上。

黑發女向導癱軟在地,方覺撐開她眼皮觀察了半晌,才起身問:“這人打算怎麽處理?”

“帶回黎明塔內治療,解析過載原因,看能否找出最近這些事的成因。”江別秋看着他,“但我想可能依舊一無所獲。”

方覺仿佛對江別秋灼熱的視線一無所覺,只點頭道:“辛苦了。”

但這不可能。

哨兵五感極強,往往在常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就能感知到外界的異樣。

除非,自身的涵養令方覺忍受住了這份冒犯。

江別秋笑了下,收回目光。

方覺從向女導頭頂邁腿走過。他急着去找黎明塔商議最近接連不斷出現的麻煩事,路過江別秋時亦目不斜視,直到快要走出視線之外,才突然被人叫住。

“方長官。”

方覺腳步一頓,琉璃般的瞳孔微微一轉,蜻蜓點水般落在江別秋身上。

江別秋:“抱歉。”

我不是故意盯着你看的。

方覺自然知曉他的意思,卻也回了句:“沒事。”

轉身又走。

四下安靜,風聲忽起。興許是剛才動作過大,方覺身上的制服扣子崩散了一顆。

江別秋又忍不住開口叫他:“方覺。”

此時此刻,就連江別秋自己都覺得他實在有點煩,可方覺還是耐心回過頭,蹙眉等着他說下一句話。

若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出他眼底的些許不悅。

江別秋暗中喟嘆一聲,笑道:“你的衣服亂了。”

方覺下意識低頭:“哪裏?”

江別秋卻搖頭:“不,沒有,我看錯了。”

你的衣服沒亂。

是我的心亂了。

精神過載的女向導以及她的哨兵都交給了羅山,被精神觸網污染過的區域經由江別秋清理後,恢複了原貌。

這種場景人們見過很多次,男女老少們權當一次安全演練,在最初的恐慌過去後,都有序地回到了原位。

原本江別秋應該配合黎明塔去觀察那個精神過載的女向導的,但他賴在職工宿舍沒去。所以翌日一早,黎明塔的奪命連環call就越過山跨過海震了起來。

“江教授,我這邊需要你留一份任務報告。”

江別秋邊揉太陽穴邊打哈欠:“我已經交給羅山了,他沒給你?”

“給了。”黎明塔語速放慢,似帶猶疑,“江教授,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說。”

連接消息的終端和監視手環鑲嵌在一起,睡覺也沒被摘下。江別秋從床上爬起來,随手套了件外套。

“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江別秋一樂:“這話怎麽說?”

黎明塔委委屈屈:“以往你都是親自交任務報告的。”

副院長的職工宿舍地勢很高,而江別秋的房間臨近塔,位于十三層。打開窗,宿舍外鋪天蓋地都是新鮮的談笑聲。

學生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涉世未深的臉上一片輕松愉悅。

江別秋趴在窗臺上點燃了一支煙。

“黎明塔先生。”他吸了一口,眼前頓時雲霧缭繞,“你這語氣有點像深閨裏的怨婦。”

“……”

黎明塔深吸一口氣:“我在擔憂你的身體機能,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也應該知道,你……”

江別秋突然打斷它:“方覺是不是在塔裏?”

“……”勸解的話從喉頭滾了下去。黎明塔在心中無聲一嘆,接話道,“是,最近黃昏塔出了一些事,我們正在商議對策。”

江別秋:“那就是了,什麽時候他走了,我再去塔裏找你。”

黎明塔:“……你讨厭他?”

江別秋:“那倒沒有。”

黎明塔:“那為什麽……”

江別秋嘆氣,猛得吸了口煙,燃盡的煙卷斷落下來,被他接住。

“敬愛的黎明塔先生,你現在刨根問底的樣子像極了我逝去的母親。”

黎明塔果然閉嘴。

“再說了。”江別秋在窗臺前換了個姿勢,雙手交叉伸出窗外,笑道,“你不是給我安了監視手環嗎?我要是有什麽事,第一個知道的除了你還有誰?”

那邊突然久久沒了動靜。

“喂?”江別秋拍了拍監視手環,上面燈光閃爍依舊,并沒有故障的跡象。

“太好了,手環壞了,我要是現在取下來你知不知道?”

江別秋笑着站直身體,左手剛按上手環,黎明塔的聲音又再次傳來。

“對不起,別秋。”

江別秋笑意一頓。

半晌,他側眼看了看窗外,說道:“你還有什麽事嗎?今天向導學院開學大典,我要給新生上第一課。要是遲到,院長得把我吞了。”

黎明塔:“……沒事了。”

它剛準備結束通訊,就又聽見江別秋開口:“等等。”

黎明塔以為江別秋有其他話要說,連忙集中精神。

江別秋:“你說,我今天要不要戴一副金絲邊眼鏡去上課?聽說這玩意兒戴起來很唬人。”

黎明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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