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戰過後,那片被人類與外星文明踐踏後的土地,沒有一絲生機可言。污染、破敗、蜿蜒千裏的死水、堆砌如山的廢棄物,與塔區內的寧靜祥和行形成巨大的反差。
就像兩個沒有任何交集的世界。
空氣中的能見度極低,江別秋站在破損的戰艦殘骸上極目遠眺,胡亂飛舞的塵煙宛若一場終年不散的霧,罩住正在哀吟着的土地。
這片遺跡與比格星以及人類基地的出口皆只有一“牆”之隔,它在兩個區域的夾縫裏,像是一顆已然被放棄的荒星。
盡管環境惡劣,卻也曾經有過科研調查隊來此勘測。世代以來,生活在此處的人們竟也漸漸開辟出一個小鎮。
只不過破曉出世後,人類基地亂成一團,駐紮在此的科研人員死的死逃的逃,在沒有資源的情況下,鎮子很快就荒廢了。
多年來,無人問津。
江別秋在一間屋子裏找到路易斯的時候,後者正拿着一個生命探測儀小心翼翼地挪動着步子。
儀器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破敗,探測燈在霧氣裏遲鈍地閃着,一下,兩下,然後正好熄滅。
路易斯煩躁地吸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破板上,一轉頭,就看見了江別秋。
跟之前一樣,江別秋什麽防護也沒穿,只有大腿內側綁着一個腿包,應該是用來存放小型武器的,黑襯衫不知在哪沾了點灰,刺眼得很。眉宇間雖然帶着笑意,但眼神很冷,尤其是透過冷質的金絲眼鏡看過去時。
某一瞬間,路易斯還以為看到了方覺。
很快,江別秋臉上的冰冷散去,露出一縷熟悉的溫和笑意。路易斯反應一下,才略微訝異開口:“你真的來了?”
“嗯。”
江別秋點點頭,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個注射器遞過去:“向導素。”
路易斯如見救星:“謝謝!”
他連忙給自己注射,直到看着液體徹底進到體內,才緩緩松了口氣。
從得知方覺失蹤,到嘗試聯系自己老爸幫忙搜尋被拒絕,路易斯來到這個鬼地方已經十多天。孤獨和疲倦,甚至是精神過載的威脅都算不了什麽,唯有日複一日沒有方覺消息這件事,對他來說是最大的折磨。
眼下見到除他以外第二個活人,路易斯便倒豆子似的說起自己最近的遭遇。
“這他娘的不知道是什麽鬼地方,半個人影都見不着。探測儀上能量波動明明顯示這裏就是阿覺最後停留的地方,我縮小範圍就花了好幾天的功夫,好不容易鎖定在這間屋子,也沒看見他人影啊!”
他似乎越說越煩躁,擡腳将身邊一張桌臺踹得四分五裂。
“方覺不會是變成這些灰塵裏的一員了吧!”
江別秋本來蹲着,猝不及防被碎裂的桌角刮到,順勢回頭,看見路易斯的狀态就是一怔。
他幾步走過去,按住路易斯的肩,輕聲道:“冷靜。”
向導溫和的聲音通過精神觸網震蕩開來,安撫了哨兵狂躁的心境。路易斯眼中的血絲緩緩褪去,漫上清明。
“我……”路易斯皺眉道,“我又陷入精神過載了?”
“沒到那個程度,你只是受到些影響。”
見路易斯緩過來,江別秋就沒去看他,轉身伸出手去觸碰空氣中緩慢飛舞着的煙塵。
這些小顆粒肉眼看起來并不起眼,只有聚集在一起才能看清全貌——顏色是灰色的,和污染體感染人類時的顏色相近。
總而言之,他們并不是普通的空氣污染顆粒。
是這些東西有問題。
目前看來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路易斯現在的狀态與它脫不了幹系,而且……它似乎只針對哨兵。
至少江別秋自己沒有一點不适。
然而現在的情況,江別秋沒有心情去了解它到底是污染還是什麽其他的東西,他随手拍開幾乎飄到眼前的塵灰,回頭問:“你說方覺最後是在這裏消失的?”
路易斯道:“對,我花了好幾天才定位到這裏,但……如你所見,這裏除了你我,沒有第二個人。”
江別秋不語。
他不是不想說話,只是擔心自己內心的焦急化作傷人的刀徑直朝路易斯飛去。
如果這些飛舞的顆粒針對的是哨兵,那麽方覺肯定也在其列。他雖然被诩為最強,但也是人,是人,就會有顧不到的弱點。
冷靜……江別秋告訴自己,要冷靜,才能找到其中的關鍵所在。
這間屋子位于小鎮的中間位置,來時江別秋曾大致看了眼小鎮的規劃——它是由中心的重點活動區向四周發散性聚集。也就是說,這裏的生态系統,是由當年來此進行勘測的科研人員們統籌的。
由內自外慢慢發展,那麽小鎮的中心,就是當年勘測團隊的中心位置。
好像又和人類基地有關。
只是不等江別秋說話,路易斯突然一個箭步竄上前來,順着力道将江別秋帶倒在地。
二人并排趴在破舊陳設之中,江別秋雖然什麽都沒看到,但也下意識随着路易斯的動作屏住呼吸。
不多時,一個人影飛快從窗前走過,掠過小屋進了旁邊的一間房子。
江別秋目光一動。
片刻後,那身影漸遠,江別秋迅速在地面一滾,側身躲在了牆體後,死死地盯住他的背影,對路易斯做了個口型。
他說的是:“我跟上去。”
十多天不見人煙的地方,突然冒出一個人影。而且據江別秋觀察,這人的外形并不像正常人類,只是有着酷似人類的軀殼,四肢和頭部都有不同程度的變形。
路易斯神色凝重地搖搖頭。
前路未知,路易斯雖然沒有向導,但也知道不該在此時讓江別秋去冒險,至少,不能讓他單獨前去。
江別秋哪管這些,等那人身影徹底沒入黑暗後,他撂下一句“不想精神過載而死就趕緊走”,然後飛身跟了上去。
前面那人身形比普通人巨大許多,外觀看起來還有點像污染體,而且行動敏捷,江別秋體能并不弱,卻也只是堪堪跟上他的速度。
只見那人迅速走過幾個轉角,來到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室內。他沿着牆面摸索着,不遠處的地板突然“哐當”一聲打開,江別秋還沒趕到跟前,那人就已經跳了下去。
沒有回聲。
地板下,竟然還有一個世界。
江別秋瞬間回想起關于子夜區那些不好的回憶。
被囚禁在籠中的異能人,被迫與污染體基因融合的普通人,想置換掉自己庸碌基因的人,努力活下去的人……
又是一個暗無天日的地下世界。
他站在地面往下看,那人不知道墜落去了哪裏,深淵般的洞口像一只注視着世界的眼,引誘着路過的人獻祭于它。
江別秋看了半晌,毫無預兆地縱身一躍。
墜落空無盡頭。
四周沒有借力的點,江別秋即便想利用匕首制止下落的速度也無從下手。他只好在空中變換姿勢護住要害,以便落地時不至于直接摔暈。
然而下一秒,他整個人就拍到了水中。
猝不及防的,空氣被擠走,江別秋被咕嚕嚕灌了一鼻腔的水。他的背部落在水面,內髒幾乎都跟着震了震,更別提其他的感官。
頭暈目眩,耳鳴,以及肺部越來越少的空氣,都是死亡來臨前發出的號角聲。
雪上加霜的是,一個鬼魅般的身影突然纏上來,似乎認出江別秋是入侵者,冰涼的觸感貼到咽喉處,只須一個蓄力便可将其折斷。
江別秋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找到,就死在這裏。
極限之中,他換了口氣,将所有力道起來,然後猛得像前一撞。
帶着同歸于盡的氣勢。
然而,對面的人卻不知為何突然卸去力道。
江別秋掙動了兩下,肺部最後的氧氣終于消耗殆盡,恍惚中,他半睜着眼,好像看到了幻覺。
是方覺。
最後的感知,落于唇上,輕若蟬翼。
作者有話說:
我帶着我的狗血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