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裏雖然緊張了那麽一小下,黎風蘭語氣卻沒有什麽變化。
他剛才喊孟臨洲的時候稍有些着急,沒想到這一點居然讓對方想起了黎扶月?
自己在逆徒心中的形象,的确是不怎麽地。
“看來你師尊脾氣不大好。”
還不都是被你氣的!
“不……”孟臨洲忽然低頭小聲說,“是我當年太過分。”
收孟臨洲為徒的時候,黎扶月已經是修真界第一人,不久更是被定為天眠宮下一任掌門仙尊。
那時孟臨洲并不懂這代表着什麽,而等他自己成了持律仙尊,稍稍懂得那麽一點的時候……黎扶月早已灰飛煙滅。
只餘一個雪域梅洲,卻被孟臨洲親手燒了個幹淨。
想到這一點,孟臨洲的心髒忽然一陣抽痛。
他并不懂這是什麽感覺,只是覺得心口處的那一片混沌,忽然破開了個口子。
被壓抑千年的情感,正在一點點的從那裏露出……
黎風蘭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今天自己不但第一次看到這逆徒流淚,甚至還第一次聽到了他認錯。
這還是孟臨洲嗎?
只見孟臨洲慢慢低下頭,他咬了咬牙說:“我要親手殺了程渡安,把師尊的道心拿回來……”黑色的長發從鬓邊垂下,這一刻他的目光無比幽深。
說完這句話後,孟臨洲就沉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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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冷冷地将目光轉到了別處。
假慈悲。
他可不會被這逆徒的花言巧語迷惑,孟臨洲裝什麽乖乖徒弟,好像燒了為師梅樹的人不是你一樣!
盡管在心裏罵了逆徒一萬遍,可黎風蘭轉頭還是裝作雲淡風輕的點頭微笑道:“你可真是有孝心。”師尊都要被你感動複活了。
黎風蘭在這将逆徒虛假恭維了一番,而孟臨洲居然也厚着臉皮收了下來。
就在黎風蘭心中怒氣值飙升的時候,逆徒終于禦劍去之曉峰處理這件事,離開了他的視線。
黎風蘭深吸兩口氣,冷靜下來也打算喚出靈鶴,回密光山休息。
但正是此時,危險忽然發生了。
原來剛才有不少明心宗弟子也趁亂逃出了之曉峰。
躲在其它無人山峰上的一個明心宗修士,被律法堂的弟子發現。慌不擇路下,他竟跑到了黎風蘭這裏來。
遠遠看到黎風蘭,那人還以為黎風蘭也是來抓自己的。
不等黎風蘭這邊做出什麽反應,他倒是先下手為強了。
這人想都沒想就沖黎風蘭拔劍。
不過這個修士顯然有些蠢,他忘記自己在天眠宮的地盤,也忘記了最近是什麽日子。
就在黎風蘭打算用原主師尊給的靈寶擋一擋的時候,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陣樂音。
下一秒那個修士就尖叫着倒在了地上,而黎風蘭的視線,則不由自主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落去。
“……怎麽是他?”
只見男人懷抱琵琶,披散着長發。
碧空中柔和的陽光漫不經心的投在了男人的臉上,他本就極其清隽五官更顯得溫柔至極。在黎風蘭的記憶裏,他本有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看誰都是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
只是……現在這雙眼裏只有一片冰冷。
寧青默。
黎風蘭想宗門大會果然是個再遇故人的好地方。
自己到底又在這裏遇到了熟人。
只不過黎風蘭記得,寧青默上一世和“樂于助人”這四個字可沒半分錢的關系。
這千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居然叫寧青默這樣自私的人轉了性?
看到寧青默落在不遠處,黎風蘭趕緊站在原地,與剛才趕到這裏來的律法堂弟子一起向他行了個禮。
正向這裏走來的男人沒有說話,寧青默只是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眼神中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感情。
黎風蘭不由皺眉,千年不見寧青默怎麽變成了這樣?
當年的他,與現在相比完全不是一個人。
……
黎扶月是在追蹤魔修的時候遇到寧青默的。
那天正好是人間的拜月節,城內的鏡月湖上漂滿了河燈。遠遠看去,好似星子墜入了凡塵,飄蕩在湖面之上。
不過黎扶月并沒有閑情逸致去欣賞眼前的美景。
他追一名魔修追過了四座城池,沒想到了這裏居然跟丢了。黎扶月的目光從湖畔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不遠處的湖心。
他看到在河燈間,有一艘玄木畫舫正随着湖水微微晃動,并傳來了隐隐約約的琴聲。
舫上有幾個人正坐在那裏飲酒賞月,看上起好不惬意。
最重要的是,那是幾名修士。
猶豫幾秒後,黎扶月還是決定上前詢問一下。
他發現了畫舫上的人,舫上的人自然也看到了他。
那天的寧青默,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
湖面上是悠悠蕩蕩的蓮花燈,燈下的碧波一圈圈的漾着,遠看燦若雲霞,甚至濃豔到了有些俗氣的地步。
直到一個少年出現。
黎扶月一身紅衣白氅,就這樣踏着滿湖的蓮燈向畫舫而來。他的足尖輕輕從河燈上點過,只叫那河燈如被夜風吹拂了一下的微微晃動。
常年在雪域梅洲與劍相伴,叫黎扶月的氣質變得格外冷。
但是那天的夜色又太過溫柔,溫柔到了差點融化這雪域梅洲最冷的一片雪。
寧青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美人,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從琴弦上落了下來。
琴聲斷了,飲酒的人也全都放下了酒杯。
“諸位道友,”黎扶月懸空立在了畫舫前,他極其禮貌的行了一個禮,接着才問,“請問你們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出現?”
其它人還沒有說話,就見那音修放下自己的琵琶,接着起身朝黎扶月笑了一下說:“當然見了。”
“他去哪裏了?”黎扶月一下就緊張了起來。
“你先上畫舫,我再同你說。”寧青默笑着賣了個關子。
見狀黎扶月也沒有多想,他點了點頭下一刻就站到了那艘畫舫上去。
“道友……”他剛想重複這句話,就見到寧青默放下琵琶倒了一杯酒端了過來。
“今日是拜月節,道友可否賞我一個面子?”
黎扶月有些糾結的朝着周圍人看去,沒想到他們非但沒有幫自己解圍,甚至還隔空敬起了酒來。
怎麽辦怎麽辦,這就酒究竟喝不喝?黎扶月在心中瘋狂糾結了起來。
寧青默也看出了黎扶月的為難,可對他而言,這樣的少年更有趣了。
離近後寧青默細細觀察起了少年的相貌,叫他倍感驚豔的是,近觀來人非但看不出一點瑕疵,甚至更能感受到對方五官的精致程度。
少年的皮膚白似象牙,鼻梁纖細筆直,唇色淺紅。他額頭上有一道紅痕,配着如瀑的墨發,只能用“靡顏膩理”四個字來形容,可偏偏身上又有着極清冷的氣質。
寧青默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
黎扶月很想直接拒絕,但是寧青默已經把酒杯遞到了他的眼前。
沒有辦法,少年輕輕咬了下牙,還是将酒杯從對方手中接了過來。
在內心倒數過“三二一”後,黎扶月終于閉眼一口将杯中的酒都灌進了肚子裏——他看過師尊飲酒,所以酒的味道應該也不差吧?
然而現實和黎扶月的想象完全不同。
剛将那杯酒喝下肚,一股灼燒之感就從嗓子蔓延至了胃部。
少年的臉瞬間變得通紅,接着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原來酒是這個滋味!
看到他的樣子,剛才還想要逗一逗他的寧青默終于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男人上前來幫他拍了拍後背,接着難得正經地說:“抱歉,我不知道你不會飲酒。”
“咳咳……沒事。”黎扶月想自己好歹也幾百歲了,要是叫別人知道他沒有喝過酒的話,似乎有一些丢人。
“我叫寧青默,”男人終于放下了酒杯,接着問道,“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盡管被酒嗆了一下,但身為元嬰期修士的黎扶月還是趕緊調整了過來。
“在下天眠宮,黎扶月。”
“黎扶月……”寧青默重複了一下他的名字,下一刻就笑道,“我聽說過你。”
三百歲結嬰,天才中的天才,整個修真界也只有他這麽一個。
聽到來人是黎扶月,畫舫上的其他人也都吃了一驚,并不由自主的對他另眼相看。
天眠宮的修士築基之後,隔上一陣子就要下山歷練。但黎扶月的師尊卻一直将他留在身邊,直到結嬰才放黎扶月出來。
所以在此之前,黎扶月從來都沒有面對過這樣的場景,酒香還有脂粉香……這一切的一切對他而言都陌生的不像話。
畫舫上的場景,叫黎扶月覺得很不自在。
藏在寬大袖口中的那只手不安的攥緊了衣擺,他有點想雪域梅洲和師尊了。
沉默一會後,黎扶月終于想起了自己上畫舫來的正事。
“請問寧青默道友,您剛才說的那個可疑的人,他後來去哪裏了?”黎扶月問。
“嗯?可疑的人?”寧青默終于想起了這件事,他笑了一下朝黎扶月眨了眨眼說,“剛才那個人麽……他就在畫舫上。”
“什麽!”黎扶月一瞬間緊張了起來,甚至手都已經按在了靈劍上,而那長劍也非常配合的嗡鳴了起來。
只見寧青默笑着說道:“剛才遇到的可疑的人,不就是小道士你嗎?”
從認識的第一天起,黎扶月就知道,寧青默不是什麽正經人。
……
所以寧青默今天這是怎麽了?
看到眼前人奇怪的樣子,就連決心與上一世撇清關系的黎風蘭都忍不住好奇了一下。
男人向這裏走來,通過琴弦上殘存的靈力,黎風蘭很快發現了一點——寧青默的功法,與當年完全不同!
寧青默所在的玄輕門是修真界第二大宗門,和滿是劍修的天眠宮不同,玄輕門的弟子修什麽的都有。
玄輕門功法的核心,在心法。
他們并不崇尚苦修,更不會像天眠宮人一樣以維護三界和平為己任。玄輕門人喜好享樂,甚至有幾分縱情聲色的意思。
黎風蘭記得,上一世在自己死前,寧青默就已經是玄輕門年輕一輩中最被看好的弟子。
改修不同的心法,就意味着男人已經離開了玄輕門。
所以他到底是為什麽會……重修一個與玄輕門功法截然相反的道法,又放棄未來門主的位置呢?
寧青默當年為了門主的位置,可做了不少的“好事”,比如說利用自己這個朋友……
想到這裏,黎風蘭心情有些煩躁。
因為他回憶之後才發現,《天眠道生》裏有關寧青默的劇情,好像都停在了一千二百年前。
他以為在那之後,寧青默按部就班的成了門主,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然而黎風蘭沒有想到,這一切竟然朝着自己不曾想過的方向發展而去。
發生在寧青默身上的事情實在過于詭異,黎風蘭終于忍不住嘗試着放出神識去探查對方,幾秒鐘後他忽然睜大了眼睛。
——寧青默不但放棄了玄輕門的功法,甚至……他還轉修了無情道。
他到底是為什麽要這樣做?
音修寧青默,風流之名聞名整個修真界。這樣一個人轉修無情道,簡直比自己複活還值得震驚好嗎?!
黎風蘭靈根全廢,神識也随之變弱了不少。由于是重生後頭回做這種事,當慣了“仙尊”的黎風蘭一不小心便忽略了這一點……
他沒有注意到,就在自己收回神識的下一刻,寧青默的視線忽然跟着轉了過來。
一個築基沒多久,還靈根全廢的小修士,居然敢光明正大的用神識探查仙尊?黎風蘭的無禮行為,一下子就引起了寧青默的注意。
男人不由擡起頭,慢慢地向黎風蘭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