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守城的日子枯燥乏味,胡人騷擾式的攻城讓人不勝其擾,他們拿下兩關之後被戍北軍擋在防線外,難進一步。

岑夜闌和元徵之間緩和了許多。

那幫纨绔子弟見元徵都提劍上了戰場,不敢龜縮在身後,一個個硬着頭皮上。好在都是門閥世家子弟,自小習騎射武藝,經了戰火磋磨,竟也像換了個人,不再是最初能被戰場紛飛的血肉吓到嘔吐的模樣。

岑夜闌一向謹慎,軍中事總是事無巨細,城防都要親自看過才放心。元徵不以為然,他是統帥,若事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養底下那麽多人作甚。

可元徵看着,反倒理解為什麽他舅舅對岑夜闌推崇備至,就連他父皇都說,岑家是國之肱骨,放心地任由岑家掌着數十萬戍北大。

當夜下了薄雪,岑夜闌來城邊走一圈。離城近的那一片民宅都變成了醫館,傷了的将士都擱置在一起方便照看,夜深了,軍醫還在裏裏外外地忙碌。

有一間屋子亮着燭火,裏頭都是些傷殘兵,岑夜闌走近了,隐約能聽見屋子的笑聲,夾雜着幾道清朗的嗓音。

元徵和方靖都在裏面。

屋裏燒起了炭火,架着一鍋熱水,咕嚕咕嚕冒着白煙,幾個老兵在吹噓戍守北境的戰事,從岑熹到如今的岑夜闌,說得天花亂墜。

岑家人大都活不長久,當年的常勝将軍岑熹殉國那一年不過不惑。

岑家在瀚州城裏立了宗祠,一排排的靈位俱都是岑家人,十有八九都是戰死沙場。

“那一場仗,也是在北滄城外,”有個老兵嘆氣,“岑熹将軍和胡人的玄戈一戰,将軍身中一箭傷了肺腑,沒挺幾天就走了。”

“少将軍那時還年輕,差點領兵出城要拿玄戈的人頭來祭奠将軍。”

他說的少将軍是岑亦,“後來被小将軍攔住了,拖回的府。”

老兵笑道:“他們兄弟感情是真的好。”

岑夜闌聽着,恍惚也想起了他義父死的那一年。岑亦自小就仰慕岑熹,總是一口一個小叔叔,岑夜闌剛被岑熹帶回來那兩年,岑亦那時候還小,對他還頗有敵意。後來兄弟二人感情漸篤,即便是岑熹将戍北軍給了岑夜闌,岑亦也沒有說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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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人道:“七公子,你們從京都來,京都真的那麽好?”

元徵懶洋洋地笑道:“還行吧。”

“聽說京都繁華得很,走着都能聞着香,”一人道,語氣裏隐隐帶着向往。

方靖問:“什麽香?”

幾個将士轟然大笑:“脂粉香,酒香呗。”

元徵笑了聲,“那倒沒有,不過京都萬寶樓的胭脂,醉仙居的酒那卻是別處比不上的。”

“還有勾欄的歌姬伶人,”方靖拍了拍大腿,“色藝雙絕,莫要看他們出身民間勾欄,有幾個姑娘比起宮裏的都不遜色。”

“呦,方公子還見過宮裏的。”

方靖嘿然道:“聽說,都是聽說。”

一人道:“等打完這場仗,我想去京都裏看看,給我閨女買七公子說的萬寶樓的胭脂,她今年都十四了,快出閣了。”

方靖道:“行啊,你來京都,只管找我,有我和阿徵,你們要什麽有什麽。阿徵是不是?”

元徵爽快道,“自然。”

岑夜闌站了一會兒,拂了拂肩上的雪,擡腿朝城牆邊走去。

北境的冬夜凄清孤寂,正當月圓,碩大的玉盤挂在天上,撒着清冷的銀輝。岑夜闌一只手搭在城牆上,北滄關建關已久,牆面斑駁冷硬,摸上去卻好像觸碰到鮮血噴濺上去的黏膩感。

突然,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岑夜闌一偏頭,元徵已經站在了他身邊。

元徵不慣穿那身厚重的甲胄,下了戰場都是一身錦衣常服,肩上搭着黑色絨毛大氅,看着貴氣又灑落,無端給這殘酷戰場帶去了幾分風花雪月。

岑夜闌說:“殿下來此作甚?”

元徵哼笑了聲,懶散地靠着牆,說:“岑将軍雪夜來此又是作甚?”

岑夜闌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元徵屈指敲了敲城牆,突然道:“胡人侵擾邊境向來不會久戰,因為後續補給無以為繼,他們今年擺出一副要同我們耗下去的架勢,是胡人王庭發生了什麽變故?”

岑夜闌不瞞他,直接說:“胡人部族衆多,一貫分管而治,直到一年前延勒說服了各部落,結盟南下。”

元徵道:“難怪這麽有底氣。”

岑夜闌不置可否。

元徵若有所思道:“聽說胡人可汗只舒丹和延勒兩個兒子,可汗屬意舒丹,可延勒呼聲卻比舒丹高,看來他是想讓舒丹借此機會立功了。”

岑夜闌:“延勒野心勃勃,若是他繼承了王位,只怕北境不得安寧了。”

元徵不知想起了什麽,慢悠悠道:“我看這個延勒倒是對岑将軍中意的很,屢屢撺掇岑将軍投敵。”

岑夜闌面無表情地看了元徵一眼,漠然道:“殿下何意?”

“我能有什麽意思啊,”元徵看着他笑,岑夜闌一張臉沒什麽表情,不知怎的,看在元徵眼裏卻分外生動,“不過提醒你,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朝中不知多少人在看着岑家,延勒這麽做若是傳回京都,保不住有心人彈劾你。”

岑夜闌淡淡道:“我行得正坐得端,何懼讒言。”

他看着元徵,目光裏露出幾分嘲弄,“倒是殿下,若說木秀于林,誰比得過七殿下。”

元徵無所謂道:“我都被父皇發落到這兒了,離京城十萬八千裏,又不像将軍手握重兵,我有什麽可被人惦記的。”

岑夜闌說:“殿下是皇室,早晚要回京都的。”

元徵看着岑夜闌,低笑了一聲,說:“岑将軍這是擔心我?”

他聲音低低的,岑夜闌下意識地要退,元徵已經攥着他的手臂挨了過來,二人擠在城垛間,須臾就交手過了幾招。逼仄之地施展不開,岑夜闌怕引起守城将士注意,有所顧忌,到底不過元徵恣意妄為。

二人上半身擠在一起,胸膛微微起伏着,元徵擡手摸了摸他右眼下的小痣,低聲說:“岑夜闌,你這兒長了顆痣。”

“你知不知道?”

岑夜闌後背頂在垛口,細雪落在臉上,越發襯得元徵手指滾燙,揉得眼睛好像都泛起了熱意,他隐忍着斥道:“元徵,滾開!”

元徵恍若未聞,又笑了聲,拇指摩挲,睫毛不住發顫搔着他的指頭,撓得元徵心都癢了,自說自話,“怪好看的,若是點上朱砂,想必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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