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誠如岑夜闌所料,沒幾日,延勒率軍攻打瀚州。

瀚州易守難攻,于胡人而言就是一塊極其難啃的硬骨頭,縱然他們已經拿下了數關,可在瀚州城外,沒讨得好。

延勒有些惱怒。

舒丹死在北滄關的消息傳回王庭,他父王怒急攻心,當衆昏了過去。他父王一向偏寵舒丹那個廢物,王庭中漸有傳聞,說是延勒算計舒丹讓他死在了北滄關。

因為本該進入北滄關的該是他,而不是遠在上渭的舒丹。可偏偏最後卻是舒丹進入北滄關,不但他進去了,還帶着數萬精銳,臨了都葬在了北滄關的爆炸火海裏,再也沒有出來。

延勒和舒丹一向不合,舒丹一死,延勒首當其沖。

延勒心裏忍不住又罵了舒丹一聲廢物,他閉着眼睛,軍醫在給他換藥。延勒一只眼睛被岑亦毀了,至今尤痛。

想起岑亦,延勒就想起北滄關,情不自禁地生出幾分後怕。

當日若不是舒丹急于搶功,埋骨北滄關的,說不定就是他了。可正因為如此,可汗懷疑上了延勒,甚至隐隐有诏回延勒的聲音。

延勒屏退軍醫,面無表情地将密函架在火上,火舌舔舐,轉眼間密函就變成了灰燼。

延勒想,他不能回去,一旦回去,他們将會功虧一篑。胡人部族多,百年前尚且統一,可如今四散分割,縱然他們這一支占據王庭,可底下部落蠢蠢欲動者不在少數。

延勒花了整整兩年,才讓胡人部族結盟,共商南下。可這場仗打到如今,雖說胡人仍占上風,卻同樣損失慘重。尤其是舒丹連帶着數萬精銳都死在北滄關,更是讓胡人士氣大損,而這數萬人中,不止他這一支的将士。

如今竟有小部族萌生退意,想着退出戰場。

延勒惱怒至極。

百年前王庭何等威勢,繞是大燕也要同他們談判求和,百年過去,昔日部落分崩離析,各自為治,俨然一盤散沙,只能靠着年年隆冬劫掠度日,偏還有拿下那麽一兩個邊城就沾沾自喜,心生滿足的。

他們看不見瀚州城後的廣袤天地,甚至安居一隅,将那點野心磋磨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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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旦退了,只怕十年之內,再難有今日之勢。

岑夜闌在戰場上有着狼一般的敏銳,他是岑熹一手教出來,生于北境,長于北境,深谙胡人部族之間的紛争。

胡人如今缺的是一統諸部的王,而不是急于征伐的将軍。

延勒太心急了。

他若先拿了王位,再統一各部族,說不定就當真能成為插入大燕腹地的一把鋼刀。

戰場上瞬息萬變,岑夜闌自延勒的攻勢裏嗅出了胡人盟約将将分崩離析的一點預兆。延勒既然不退那就是要和他們死戰到底。

瀚州之戰,是他們的生死之戰。

瀚州不是北滄關,瀚州城是岑夜闌一人的瀚州城,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瀚州的一草一木,他回了瀚州,那便如鷹翔穹宇,狼入荒野,不再束手束腳。

年關将近,瀚州城裏年味卻淡,籠罩着烽火狼煙的味道。

李景綽身在瀚州,他人既在瀚州,那麽無論河東原本是什麽立場,李景綽就代表了河東,河東只能全力襄助北境。

岑夜闌自是一清二楚,所以李景綽不提回河東,他也樂見其成。岑夜闌心中對河東明哲保身到底還是有幾分惱意。

沒過兩日,河東主将司韶英親自修書給岑夜闌,話裏話外,都是河東北境本屬同根,又是友鄰,定當鼎力相助,甚至送上一批軍械。

臘月末,岑夜闌反守為攻,着趙一青,李景綽出城襲擊胡人大營,雙方交兵,胡人敗。而後交戰數次,胡人敗多贏少,退兵三十裏,欲往玉屏關去。

岑夜闌說:“玉屏關在這兒,”他指着沙盤,場中是元徵,李景綽,還有他的副将齊銘,“延勒想去玉屏關只有兩條路。”

李景綽看着沙盤,道:“這條路過陰風峽,陰風峽便于埋伏,走此道是兵家大忌,以延勒之謹慎,他應當不會選擇這條路。”

岑夜闌點頭道:“奉寧說的不錯,延勒只有可能走池關道,池關道一馬平川,便于行軍,去玉屏,多是走這條路。”

李景綽皺了皺眉毛,“可要是他走這兒,咱們要伏擊他也不容易。”

岑夜闌看了眼李景綽,元徵瞧着岑夜闌,卻見他臉上久違地浮現一個極淡的笑容,他愣了下,心裏有些不痛快。

岑夜闌修長的手指在沙盤輕輕一劃,說:“奉寧可知此處?”

幾人循着他的手指看去,齊銘猛地反應過來,道:“落雲谷?”

他話音一落,見幾人都将目光投向他,齊銘解釋道:“落雲谷原本是沒有谷的,有一年突然山搖地晃,那處便成了一個山谷。早些年有流寇聚集作亂,将軍帶我們去剿匪,還了落雲谷一片清淨。”

岑夜闌說:“若事先埋伏在落雲谷,再将延勒逼入谷中——”

他環視一圈,場上幾人恍然,隐隐都有幾分刀口舔血的興奮。

齊銘猶豫道:“可落雲谷陡峭崎岖,難以攀登,兼之谷中多毒蛇,若是埋伏……”

李景綽直接道:“将軍,我去吧。”

岑夜闌搖了搖頭,說:“奉寧和齊銘去陰風峽。”

“非常時期,難免他不會反其道而行之。”

“那落雲谷——”

元徵看着岑夜闌,明白了過來,他哼笑一聲,卻不言語,果然,就聽岑夜闌道:“就有勞殿下走一趟了。”

李景綽和齊銘都愣住了,說:“這,落雲谷中危險非常。”

元徵懶洋洋打斷李景綽,“岑将軍都不擔心,你們擔心什麽?”

岑夜闌說:“屆時我會撥一支精銳和殿下同行,相信殿下定能潛在谷中。”

元徵道:“若我們不在呢?”

岑夜闌淡淡道:“那落雲谷就是我和延勒的埋骨之地。”

元徵啧了聲,沒有再說話。

等李景綽和齊銘退出去後,元徵笑盈盈地說:“岑将軍,這是生死相托啊。”

岑夜闌不置可否。

元徵湊近了,笑道:“你就不怕我不管你了?”

“殿下會麽?”岑夜闌不疾不徐道,“北滄關殿下尚且敢留下,區區一個落雲谷,又豈能難倒殿下。”

元徵說:“将軍這是誇我呢?”

岑夜闌看着他,沒有說話。

元徵笑了聲,說:“好。”

岑夜闌反問道:“殿下不怕我不管你了?”

元徵看着岑夜闌的眼睛,說:“将軍會麽?”

岑夜闌冷靜道:“為何不會,殿下莫忘了,你我之間尚有舊怨。”

元徵怔了下,慢慢道:“我知你心中對我有恨。”

“我先前确實混賬,你恨便恨吧,不過——”元徵說,“岑夜闌,若是你我從落雲谷回來,你能不能……”

不知怎的,元徵難得生出一點少年情窦初開的忐忑,他說,“對我少一分恨,多一點……一點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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