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岑夜闌還朝那日陣仗極大,帝王着人京都城門十裏外親迎,岑夜闌騎在馬上,将士披甲執銳浩浩蕩蕩地随在身後,隊列齊整,一派肅穆蕭殺。

城防營開了道,百姓夾道相迎,一個個翹首觀望好不熱鬧。

岑夜闌的邊軍久經沙場,那是血腥殺伐裏磨煉出的銳利,如寒光熠熠的尖刀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百姓原本在竊竊私語,可在北境軍齊整的步伐聲下,漸漸的都安靜了下來。

岑夜闌已經許久沒有回京了,他看着燕都的煙柳畫橋,燕都的風仿佛都是柔的,香軟的,不似北境的冷冽。和他以前進京時所見并無二致,好像宮闱之中,帝王更替也好,兄弟阋牆也罷,個人的喜樂榮辱微不足道,留不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偏偏不知多少人,為了能夠爬上那個至高之位,步步為營,百般籌謀。

岑夜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元徵,恍了恍神,心裏五味陳雜。

回了京都,他和元徵遲早要見面的。

可如今元徵瘋了——岑夜闌尚且不知道元徵瘋到什麽地步,他想,要真是瘋了,什麽都不記得,倒也……啧,倒也省事。岑夜闌如是想,心中卻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

岑夜闌一進京,就先入宮谒見了新帝。

這是他頭一回認真看這位登基的新帝,元徵口中的三哥。元珩生得眉目清俊,言行儒雅端方,進退有度,已是九五之尊,卻沒有半分驕狂矜傲之态,反而頗為客氣,大有禮賢下士之意。

無怪元徵對他推崇有加,可就是這麽一個人,一無帝王恩寵,二無母族做靠山,卻在宮變裏成了最大的贏家。

元珩的母親出身寒門,又不得寵,直至病殁還是小小的貴人。大燕重門第出身,在宮中尤其如此,同為天潢貴胄,亦有高低貴賤之分。

一場夜宴下來,饒是岑夜闌也挑不出元珩的半分不好。可大抵是太過滴水不漏,一言一行都似精心雕琢出的,讓人摸不清深淺。

臨了,元珩提及元徵,對岑夜闌說:“岑将軍,阿徵在北境沒有少給你添麻煩吧。”

岑夜闌垂下眼睛,不鹹不淡地說:“七殿下不過是少年心性罷了。”

元珩輕笑一聲,說:“阿徵被父皇寵得是嬌縱了些,”他神色黯然,嘆了聲,“沒想到父皇一駕崩,阿徵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父皇那時還日日惦記着他,盼着他好好回來……朕當真是有愧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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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夜闌波瀾不驚,道:“陛下不必過于傷心,不知刺客可有下落了?”

元珩道:“大理寺已經在查了,”他看着岑夜闌,說,“岑将軍,那位小神醫進京了麽?”

岑夜闌道:“蘇大夫已經随臣一道進了京,如今在臣府上,明日臣就請他去為殿下看診。”

“如此便好,”元珩頓了頓,目光落在岑夜闌臉上,随口道,“岑将軍若有閑暇,明日和蘇大夫一起去看看阿徵吧。”

岑夜闌眉心微蹙,卻還是拱手道:“是,陛下。”

翌日。

“阿闌,殿下真的瘋了麽?”蘇沉昭下了馬車,還是忍不住小聲地問岑夜闌。

岑夜闌淡淡地嗯了聲。

蘇沉昭臉都皺了起來,有幾分不可置信,說:“……怎麽就瘋了呢?”

二人正說着,岑夜闌停住腳步,道:“孟姑娘。”

孟懷雪站在幾步開外,客客氣氣地說:“岑将軍,”她将目光落在蘇沉昭身上,道,“這位就是小神醫?”

蘇沉昭臉頰微紅,擺手道:“不是什麽小神醫,就是個大夫。”

孟懷雪莞爾,幹脆道:“蘇神醫,阿徵就有勞你了,二位,這邊請。”

岑夜闌說了聲多謝,慢慢地跟在孟懷雪身邊。幾人穿花拂柳,越過假山,蘇沉昭一邊認真地詢問孟懷雪關于元徵的一些病症,孟懷雪說到元徵不記得所有的人和事時,下意識地看了岑夜闌一眼,岑夜闌臉色平靜,看不出半分喜怒。

孟懷雪苦笑道:“他不但将人和事都忘了,無時無刻都要下人看着,武功也不記得了。整個太醫院都來診斷過,依舊無計可施。”

蘇沉昭眉毛皺了起來,神情露出幾分凝重。

正說着,幾人繞過圓形拱門,卻見一道背影正趴在院中的石桌上,好好的糕點被他擺在了石桌上,幾根手指劃來劃去,自顧自地玩得開心。

正是元徵。

孟懷雪說:“阿徵。”

元徵恍若未聞,孟懷雪提高聲量又叫了一聲,元徵像受了驚,手指一錯,生生碾爛了一塊糕點,碎渣黏糊糊地粘着手指。

元徵看着自己的指頭,湊嘴裏舔了一口,孟懷雪趕緊上前去,握住元徵的手腕,拿帕子将他的手指擦幹淨。

元徵高興地說:“阿姐,這是甜的。”

孟懷雪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乖乖坐着,你看看誰來看你了?”

元徵這才将目光看向孟懷雪身後的岑夜闌和蘇沉昭,他嘴一撇,道:“他們是誰?”

孟懷雪安撫道:“他們都是你以前的朋友啊。”

元徵說:“朋友?”他打量蘇沉昭,“阿徵不要朋友。”

岑夜闌一直安靜地看着元徵,二人仿佛不認識一般,他聽着那句“他們是誰”,心髒後知後覺地泛起綿密的隐痛。

蘇沉昭卻沉不住氣,說:“你真不記得我們了?”他指着岑夜闌,問元徵,“阿闌呢,你好好看看他,你不認得?”

元徵不耐煩地将目光落在岑夜闌身上,二人視線對上,元徵不高興地甩開孟懷雪,說:“都說了不記得,你們走。”

他走上兩步就要推蘇沉昭,一只手卻伸了過來,攥住了元徵的手臂,那只手冷冰冰的,仿佛涼透了似的,岑夜闌說:“沉昭,不記得便罷了。”

“本也不是什麽事。”

岑夜闌道:“給殿下看診吧。”

元徵吃了痛,用力想掙開卻掙不開,只能狠狠瞪着岑夜闌,說:“你松手!”

岑夜闌冷冷看着他,沒有退一步。

孟懷雪哄元徵,說:“乖乖的,你聽阿姐的,等蘇大夫給你看看就好了。”

元徵說:“我不要他們看。”

他不肯配合,蘇沉昭不知所措地看看元徵,又看看神态冷淡的岑夜闌,左右為難。

突然,遠處不知從何處飛起一只紙鳶,元徵睜大眼睛,叫道:“蝴蝶!”

他用力推開岑夜闌,岑夜闌一時不防,退了兩步才站穩,孟懷雪眼疾手快抓住了元徵,說,“阿徵,你乖乖聽話。”

元徵越發不耐煩,暴躁地踹了下一旁的石凳,道:“我不要看!”

孟懷雪說:“你乖乖的,看完了,阿姐給你買蝴蝶。”

元徵不情不願地坐了下去,說:“好吧。”

“阿姐,你不要騙人。”

蘇沉昭擔憂地看了眼岑夜闌,岑夜闌卻平靜得吓人,只提醒似的叫了蘇沉昭一聲,他猛地回過神,趕忙過去給元徵看診。

看診時間不長,蘇沉昭才退開,元徵卻已經坐不住了,說:“蝴蝶要不見了。”

“不見了,蝴蝶。”

他念念叨叨的,瘋瘋癫癫地直接就往外走,沒有看院中的幾人一眼,孟懷雪當即吩咐宮人跟上去。

元徵一離開,院中頓時就安靜了下來,透着股子莫名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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