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溶香坊名字叫得風雅,實則是燕都城中的貧民窟,坊間多是貧民,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岑夜闌擡起頭,看着陳舊的牌匾,頭上戴着鬥笠,擡腿慢慢朝裏間走了進去。
燕都是京都,繁華光鮮,溶香坊卻像是那浮華背後的另一面。
街道長,屋舍低矮,路上行走的多是布衣百姓,逼仄的巷道裏隐約可見幾個或躺或坐的流浪漢,乞兒。
溶香坊裏魚龍混雜,岑夜闌做了江湖人打扮,又戴了鬥笠,垂落的黑紗遮住面容,行走在街道時倒也鮮少人會看他。
不多時,岑夜闌在一家鐵匠鋪子前停住了腳步,一個中年漢子正在哐哐哐地錘煉着手中堪堪成形的粗劣刀具,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擡就問,“随便看看。”
岑夜闌笑了笑,說:“周叔。”
周磬猛地擡起頭,一眼就看見了岑夜闌,又驚又喜,一聲将軍險險脫口而出,瞧見他的裝扮,伸手道:“貴客,裏面請。”
二人進了裏間,周磬謹慎地将門關上,直接就跪了下去,抱拳道:“周磬見過将軍。”
岑夜闌當即扶住他,說:“周叔不必多禮。”
周磬面容黝黑,露出個憨厚樸實的笑容,就着岑夜闌的力道站了起來,說:“我早就聽說将軍回京了,沒想到,您會來這裏。”他一邊說,一邊熱切地去給岑夜闌泡茶,壯實的漢子,行走時卻一瘸一拐的。周磬曾是北境軍,是岑熹的心腹,後來在戰亂裏傷了腿,就從軍營裏退了下來,岑夜闌念他一人孤苦,索性讓他留在京畿過尋常人的日子。
岑夜闌說:“周叔,這些年可好?”
周磬笑道:“好,好,一切都好,就是心裏挂念将軍。”
岑夜闌莞爾,周磬泡了茶,說,“茶水簡陋,将軍,請。”
岑夜闌接過茶杯,那雙手握刀立戟,粗糙猶有風霜,二人閑聊了幾句,岑夜闌拿杯蓋拂開茶面漂着的茶葉,慢慢道:“周叔,其實我此番來,是有事相詢。”
周磬道:“将軍您盡管說,末将雖不在營中,可一日是靖北軍,生死都是靖北軍。”
岑夜闌看着周磬,道:“周叔,這些日子溶香坊可曾出現什麽生面孔?”
Advertisement
周磬想了想,說:“溶香坊是整個燕都最亂的地方,常常都會有生人出入溶香坊。将軍,您是要尋人嗎?”
“我要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岑夜闌取出一張畫紙,展開,紙上是個瘦弱少年,面容普通,只有眉心一點紅痣分外惹眼。
周磬目光落在那張畫上,道:“我不曾見過此人,不過他若是在溶香坊,要尋他此人蹤跡倒也不難。”
岑夜闌道:“此事事關重大,只能暗中尋找,而且一定要當心。”
周磬面容一肅,拱手道:“是,将軍,周磬明白。”
岑夜闌微微一笑,輕聲道:“周叔,辛苦你了。”
“将軍說這話可真是折煞我了,”周磬笑道,“能再為将軍驅使我心裏不知有多高興,這些年蒙将軍照拂,日子過得舒坦,可我總想起當年在北境的日子,午夜夢回,都是在北境和兄弟們并肩作戰,斬殺胡人啊。”
岑夜闌看着面前的老将,輕聲道:“周叔,你啊,就好好修養着,北境交給那些年輕的兒郎。”
周磬頓時哈哈大笑,“放心,有将軍在,我怎麽會不放心。”
岑夜闌出了溶香坊,臨到坊口,又回頭看了眼,孟昙說成槐或許藏身在溶香坊,他着人暗中探訪過幾回,一無所獲。逼宮那夜,城門禁嚴,成槐即便出了宮,卻未必能出城。
何況他帶着遺诏,出城無益。
遺诏——先帝的遺诏,有這麽一個隐患,無怪京畿這麽久以來一直禁嚴。元珩一日尋不到成槐,只怕夙夜難寐,越發盯緊元徵和孟家。
蘇沉昭斷出元徵喝的藥有古怪後,費盡心思,想出破解之道,磨了藥丸子暗中交給了孟懷雪。
蘇沉昭對岑夜闌說,他配的藥雖能中和藥性,可是藥三分毒,如此不是長久之道。
岑夜闌心中自然明白。
自那夜過後,岑夜闌就沒有去看過元徵,他遠遠地看着遠處的巍峨府邸,繞是在京畿,元徵這座府邸亦是醒目。
岑夜闌安靜地看了會兒,到底是沒忍住,朝那處走了過去。正當晌午,天氣晴好,京都城中繁花遍布,空氣裏都似乎彌漫着甜軟的花香。
元徵曾和他說燕都春天美極了,要和他一道游遍燕都,元徵說這話時滿是歡快,眉梢眼角都飛揚着笑意,灼灼若燦陽。
一株花枝越過了高牆,岑夜闌站在牆外,看着那綴滿繁華的花枝,恍了恍神。
花是桃花,粉紅相間,缤紛如雲,沉甸甸的,壓得遒勁枝将彎不彎。
突然,岑夜闌竟聽見牆那邊傳來聲響,是宮人的叫聲,一個個說,“哎呦我的殿下,不能爬,你怎麽爬牆上去了!”
“殿下,求您快下來吧。”
一把不耐煩的聲音,是元徵,氣沖沖的,“閉嘴,你們吵死了。”
岑夜闌腳下像生了根,就聽元徵道,“我要那枝花,你們不許攔我。”
宮人叫苦不疊,“殿下,奴才給您摘,你先下來好不好?”
元徵道:“不要!”
岑夜闌擡着頭,就見牆那邊探出半個身體,卡擦一聲,那枝桃花就被人折斷了。
四目相對,鬥笠下黑紗一張臉生得極好,瞳仁漆黑,神色冷淡卻藏着幾分不自在的僵硬。
元徵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攀着牆頭,底下宮人心驚膽戰地望着他,連聲叫着殿下,殿下,勸他下來。
岑夜闌驟然回過神,拂了面紗,腳下也退了一步,旋即,那枝桃花卻探到了他的面前,花枝尖兒綴着鮮嫩的花,嬌豔欲滴。
岑夜闌怔怔地看着那花,猛地擡起頭看向元徵,卻見花枝散了,元徵似是腳下打滑,整個人都摔了下去,連連響起幾聲宮人的驚叫。
岑夜闌心口跳了跳,看着跌在地上的花,沉默須臾,竟掀袍蹲下身,将花撿了起來。
他攥着花枝,枝幹粗糙,仿佛還帶着元徵的掌心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