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成槐縱身翻上屋頂,躲開身後疾射而來的弩箭,五指黏膩,手中短匕滴滴答答淌着血,身上那身深色衣袍已經被血染透。

成槐知道這些天一直有人在找他,可他逃出皇宮時就受了重傷,只能東躲西藏度日。

身後死士如附骨之疽,恨不能要他性命,成槐知道,這些人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身上那份催命的遺诏。

沾了他師父的,如今也要沾上他的。

成槐不甘心。

他師父為了帶出這份遺诏,不惜豁出命去,成槐承他遺志,無論如何,也要讓這份遺诏大白于天下。

藏身之處的那把火越燒越旺,須臾之間,就蔓延開來,坊中驚叫聲連連,一片兵荒馬亂。成槐盯着火光,眉眼浮現幾分陰狠,那點紅痣點着,不似菩薩反像羅剎。燒吧,燒吧,最好将滿城百姓都驚醒,成槐想,他既全不了師父遺志,倒不如鬧得人盡皆知,玉石俱碎!

那些死士不是好相與之輩,為首之人戴惡鬼面具,一劍斬來時,說:“成槐,交出遺诏!”

成槐仰身避過,血滴落瓦沿,冷笑道:“遺诏在我身上,殺了我,遺诏就是你的。”

那人冷哼一聲,“你一個小太監,勢單力孤,拿着這份遺诏又有何用,還不如老老實實交出來換它個榮華富貴。”

成槐年紀不大,瞧着瘦弱單薄,下手卻兇得狠。他是宦官,說話卻帶了股子低低的喑啞,慢慢道:“不忠不孝之人給的榮華富貴,”他扯了扯嘴角,說,“髒。”

“放肆!”那人惱羞成怒地喝了一聲,劍勢逼人,成槐用的是短匕,寸短寸險,戰過數十招,成槐肩膀已受了一劍,整個人滾下屋脊,生生嘔出大口血。

眼見着數人提刀逼近,成槐咬了咬牙,幾乎就要勉力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卻見陡然幾支箭自他身後射出,直沖死士而去。

有人自黑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說:“走!”

成槐當即收住了下意識刺向對方的匕首,借着力道,二人鑽入了另一條小巷。

身後死士緊追不舍,成槐發現這人對溶香坊似乎十分熟悉,二人只挑複雜巷道走,死士竟一時追不上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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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一段路,成槐就敏銳地發現這人右腿竟然微跛,“你是什麽人?”

對方低聲說:“在下岑将軍麾下周磬。”

成槐心思一轉,道:“岑夜闌岑将軍?”

“正是,”周磬回頭看了一眼,他手裏提着長槍,紅纓已舊,槍尖卻猶有鋒芒。二人轉過一個拐角,周磬猛地松開成槐的手,說:“我已經傳訊給了将軍,将軍很快就會來,你一直往前跑,別回頭,我去拖住他們。”

“千萬保重,活着見将軍!”

成槐眉毛一擰,深深地看着這個素未謀面的中年男人,對方卻已經頭也不回地提槍就沖了出去。成槐擡手按了按胸口,用力攥緊匕首,腳下卻朝着周磬所指的方向跑去。

成槐肩上劍傷血水直流,他抿緊幹燥的嘴唇,逃得幾乎頭昏眼花,不過半晌,另有死士追了上來。

成槐心頭泛上幾分火燒似的憤怒和絕望,陡然間,卻只聽身後數道慘叫聲起,他猛地看去,不知何處來了十數個黑衣身影,竟攔住了死士,厮殺激烈。

“成槐,”一記冷淡急促的聲音傳來,成槐看去,卻見幾步外出現一道修長瘦削的身影,問他,“周磬呢?”

成槐盯着對方,“岑将軍?”

岑夜闌看了他一眼,二人對視片刻,成槐說:“他替我斷後,生死不知。”

岑夜闌沉默須臾,道:“陸照,帶他走。”

“是,”陸照就在他身後,當即應了聲。

成槐遲疑須臾,道:“那人在東琅街附近。”

岑夜闌沒有理會那些死士,縱身就朝東琅街掠去,長夜微涼,空氣裏彌漫着起水的焦味,隐約傳來百姓的叫嚷和滅火聲。

果不其然,岑夜闌在東琅街發現了周磬。

周磬已經死了,雙目大睜,滿身都是血,躺在逼仄的巷子裏。

岑夜闌安靜地看了會兒,蹲下身,單膝支在地上,伸手合上了周磬的眼睛。

等岑夜闌趕回去時,陸照和成槐将出溶香坊,三人默契地隐在暗處,卻見遠處陣陣馬蹄聲傳來,有人喝道:“馬上封鎖各個巷口,任何人都不能再進出溶香坊。”

岑夜闌心頭一沉,是平安侯的護城營。

先是死士,後是護城營,足見元珩對遺诏勢在必得。

岑夜闌偏頭看着成槐,他正按着肩頭,垂着眼睛,臉色因失血受傷而面容蒼白,襯得眉心那點紅痣更豔。

成槐擡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岑夜闌,下颌慢慢繃緊,眉宇之間有幾分戒備。

岑夜闌說:“遺诏在你身上?”

成槐一聲不吭。

岑夜闌扯了扯嘴角,說:“把遺诏藏好,若動起手,陸照護着他。”

“不行,”陸照小聲道,“将軍你帶他先走。”

岑夜闌沒說話,遠處護城營的将士已經分了數隊,朝各個巷子縱馬而來,有百姓聽見動靜,開了門戶一縫偷偷望了眼,頓時駭得心驚膽戰,又緊緊關上了,唯恐惹禍上身。

一支将士朝着岑夜闌等人的藏身處越走越近,陸照提着腰刀,手已經握上了刀柄。

突然,又聽幾騎馳馬而來,當即被護城營攔住了去路,對方惱了,罵道:“什麽人,敢攔我們的道!”

“溶香坊中有兇徒縱火殺人,今夜溶香坊嚴禁任何人出入!”

騎在馬上的一人嗤笑道:“你們護城營抓兇徒,關我們禁軍什麽事。讓開!擦亮你們的狗眼看看,你們到底攔的誰的路?”

護城營和禁軍一向不和,龃龉多年,如今平安侯正得勢,護城營水漲船高,豈肯讓禁軍在他們面前逞威。

護城營為首之人看了眼安靜地坐在馬上的人,客客氣氣地拱手見了個禮,道:“原來是蕭統領,蕭大人,此兇徒罪大惡極,乃是護城營要犯,不容有任何閃失,還請大人體諒。”

蕭夢生尚未開口,他左右之人卻不高興了,嘲道:“一個縱火兇徒鬧得溶香坊徹夜長明,封街鎖巷,護城營當真好生威風。”

另一人說,“左右我等輪值,你們攔着我們,莫不是想讓我們禁軍幫你們護城營抓人?”

為首之人沉了臉色,卻忌憚蕭夢生,道:“蕭大人,此事我等奉的乃是陛下聖旨,事關重大。”

蕭夢生開了口,“哦?”

“那你瞧瞧,我們哪個是你們要找的兇徒?還是說,你覺得本統領勾結兇徒?”

那方正僵持不下,岑夜闌思緒幾轉,心道,蕭夢生怎會來得如此湊巧?他沒有再想,抓着成槐的手臂,當機立斷道:“馬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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