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京中暗潮洶湧,各方勢力隐而不發,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一日,本在商議太廟祭祖一事。大燕舊例,但凡新君繼位,都要前往太廟祭拜先祖,告慰上蒼。
突然,有人站了出來,竟重提了岑亦一事。岑亦叛國已是不争的事實,可叛國是禍及九族的重罪,縱然岑亦在陣前坦陳一切,岑夜闌又大義滅親當衆誅殺岑亦,可到底事情敏感,極易用來做文章。那人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吏,金殿之上,洋洋灑灑句句如刀,铿锵有力,赫然直指岑夜闌。
岑夜闌波瀾不驚地聽着對方暗藏殺機的陳詞,神色漠然,頗有幾分孤傲冷冽。
那人話音一落,當即有個武将跳了出來,罵道:“胡言亂語,岑家世代清譽,岑将軍赤膽忠心,豈能容你如此揣度污蔑!”
另一人冷笑道:“世代清譽還不是出了一個叛徒。”
“岑将軍征戰沙場十餘載,軍功赫赫,其志天地可鑒,其心日月可表,”又一人出列,昂首怒視,铿锵道,“他若是勾結胡人,怎會在陣前大義滅親,還親手斬殺延勒,如此豈非自相矛盾,當真是荒謬!”
“胡人何等陰險狡詐之輩,你怎知大義滅親不是不得已而為之,斬殺延勒不是見與虎謀皮無利可圖便以此掩人耳目!”
“可笑!分明是你居心叵測胡亂攀咬!”
“岑将軍是北境主帥,統帥北境,還是岑亦義弟,若說對岑亦所為一無所知,只怕——呵。”
“你也知是義弟,再說,人心還隔着肚皮,背後的那些腌臜算計,誰能看的一清二楚!”
文官武将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轉眼朝堂之上就硝煙彌漫。
元珩高坐龍椅,冕旒遮了面容,突然,開口道:“夠了。”
場上為之一肅,群臣都告罪安靜了下來。
元珩不疾不徐道:“岑亦謀反一事,岑卿早已遞了折子陳明一切。”
“岑卿對大燕忠心耿耿,毋庸置疑,”元珩說,“此等捕風捉影之詞,日後不必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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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韶英道:“陛下,岑亦但是北滄關主将,更是我大燕世襲的望北侯。王侯勾結外敵,非同尋常,何況所謂的真相俱是岑亦陣前一面之詞。”
“據臣所知,岑亦在陣前就已受了重刑,證詞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尚未可知。”
岑夜闌擡起眼睛,司韶英偏過頭,看着他,二人目光對視,只聽司韶英道:“臣懇請陛下,不若着刑部,大理寺徹查此案,既可堵有悠悠之口,又能還岑将軍清白。”
元珩沉吟片刻,道:“岑卿?”
岑夜闌平靜地說:“陛下,臣有罪。”
岑夜闌話音一落,朝臣嘩然,齊刷刷地都看着他。
“于公,岑亦是臣的下屬,他鑄下如此大錯,臣卻一無所知是臣失察。”
“于私,他是臣的兄長,兄勾結外敵,禍國殃民,臣焉能置身事外。”岑夜闌撩袍跪地行了個大禮,沉聲道,“此間種種,臣難辭其咎,還請陛下責罰。”
岑夜闌垂着眼睛,卻能感覺到周遭那一道道或探究或惡意的目光。岑夜闌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今天這一出是有人蓄意為之。
岑亦是紮在他身上的一把刀,他們要借這把刀,束縛他的手腳,讓他自顧不暇,萬劫不複。
元珩說:“既是如此,就由欽王,大理寺和刑部共查此案,還岑卿一個清白。”
“岑卿這些時日便好好留在府上靜養吧。”
岑夜闌道:“臣遵旨,謝陛下。”
“說是修養,其實就是軟禁,”孟懷雪蹙着柳葉眉,一邊敲着棋子,擡手落了一顆。
元徵坐在孟懷雪對面,手中執黑,沉默着緊跟了一手。
孟昙正在觀戰,說:“岑将軍手中握着靖北軍,大燕四境之師,尤以靖北軍最為骁勇,元珩不能不忌憚。”
孟懷雪道:“所幸岑将軍早有防備,否則只怕當真要受制于他們。”
“岑亦這麽好的一個把柄他們怎會放過?”元徵突然開了口,他手中捏着一顆黑子,垂着眼睛,面容輪廓冷硬,有幾分冰冷的陰郁意味。元徵說:“當初為了絕我的後路,元珩不惜讓陳慶棄了鶴山州,如今困住——阿闌,不過是為了對付我。”
元徵口中吐出那兩個字,唇齒開合,轉過舌尖,胸腔心髒都隐隐發顫,竟生出了幾分痛意。
孟懷雪皺了皺眉,道:“說起陳慶,當初陳慶棄城畏罪自殺之後,我們直接去查了陳慶,才發現他的家人舉家星夜離開京畿,後來卻全都死在了流寇手中,無一活口。”
元徵淡淡道:“斬草除根罷了。”
孟懷雪說:“十天之後就是太廟祭祖,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都要同往,元珩若要發難,當真會在那一日?”
孟昙屈指敲了敲桌面,說:“遺诏之事在京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加上溶香坊那把火,元珩已經起了殺心,不然他不會冒險動岑将軍。”
元徵說:“阿姐你不了解他。”他啪地落下一子,道:“這麽久以來我一直在想,元珩為什麽恨我,後來我發現,大概從小就恨上了。”
“有什麽比在天地上蒼,祖宗先輩面前,親手殺了我,更能報這多年怨恨呢。”
孟懷雪啞然,旋即就聽元徵說,“阿姐,你輸了。”
孟懷雪愣了愣,瞪着棋盤看了半晌,嘀咕道:“阿徵,你這棋走得怎麽殺心這樣重?”
元徵沉默不言,擡手将被絞殺殆盡的白子一顆一顆收了起來。
孟懷雪輸了棋也不惱,哼笑道:“罷了,不同你下了,我去瞧瞧你的藥。”
說着,她就走了出去,孟昙看着棋盤,道:“夜裏還頭疼?”
元徵自入京後因着裝瘋賣傻,一直服用禦醫送來的藥,飲鸩似的,縱然有蘇沉昭暗中換了方子調理,可到底傷了身體,留下了夜裏頭疼難以入眠的毛病。
元徵随口嗯了聲,孟昙道:“阿徵,聽舅舅一句,這些時日別去看岑将軍。岑将軍手中握有數十萬靖北軍,元珩不敢輕易動他,但是司韶英定會着人守着岑府,你一旦出現,只怕——”
元徵說:“我知道。”
他擡起眼睛,看着孟昙,語氣平靜,卻透着股子深沉的壓抑,重複了一遍:“舅舅,我知道。”
孟昙看着元徵,嘆了口氣,說:“很快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