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四月二十六,暖日高照,晴空萬裏,是個極好的天氣。

太廟是大燕拜天祭祖之地,占地廣,當中有百十道長階,兩側瑞獸林立,栩栩如生。長階的盡頭就是巍峨太廟,飛檐挂角,廟裏供奉着大燕自建國以來的祖宗先輩。

肅穆的太廟,今日卻劍拔弩張,氣氛凝滞。

長階之上是文武百官,太廟外,是大燕的皇室宗族,卻無不沉默肅然。

今日,是元珩的祭天大典,循大燕舊例,今日拜天祭祖後,元珩就是大燕真正的君王。

欽天監手中握着祭天文書,微微躬着身,身上華服峨冠都逾千斤重,日頭高,他卻出了滿背冷汗。

無他,只因有人一聲“且慢”如晴天霹靂生生打斷了祭天大典。

欽天監看着慢慢出列的人,竟是老襄王。襄王是大燕的異姓王,德高望重,頗得先帝敬重。他年紀大了,鬓邊花白,早些年為救先帝傷了腿,拄着帝王親賜的拐杖,頗有幾分老态,眼神卻仍然迫人,直視元珩,說:“大燕立國至今數百載,從未有弑父篡位,勾結外寇的皇帝。”

“今日這祭天大典,憑何祭天,你,又何以祭天!”

襄王話一落,滿朝文武百官無不抽了口氣。

元珩頭戴帝王冕旒,無波亦無瀾,半晌卻是一笑,不愠不火地道:“襄王叔此言從何說起?”

“朕承襲先帝口谕,受命于天,世人皆知,”元珩道,“今日是祭天大典,王叔張口便是弑父篡位,勾結外寇這等無稽之談,莫不是受人蠱惑?”

襄王冷笑一聲,道:“正因為今天是祭天大典,我才要在今日當着這滿天神佛,大燕的列位先祖面前揭露你做的那些腌臜事!”

元珩額前的珠旒晃了晃,道:“王叔,慎言,”他的目光躍過人群,落在元徵身上,元徵臉上的呆傻神色消失的一幹二淨,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元珩心中道,圖窮匕見,果然都在等着今日,二人目光對上,元珩慢慢道:“老襄王糊塗了,世子也糊塗了麽!”

宗族中一人哆嗦了一下,垂着頭,不敢吭聲。

不過須臾,平安侯趙潛就怒道:“還不将老襄王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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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拐杖猛地拄地,昂首直立,道:“我看誰敢?”

趙潛撣了撣袖子,上前了一步,說:“襄王一世英名,怎麽臨了偏信小人之言,在這兒胡言亂語,還是先下去吧,莫誤了盛典的時辰。”

襄王冷聲道:“爾等狼子野心,毒害先帝,真當你們所為能瞞天過海?”

他猛地揚起手臂,卻見手中攥着一卷明黃洇透了烏黑血跡的卷軸,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先帝遺诏在此,我看誰敢造次!”

遺诏二字一出,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東西,趙潛道:“襄王,你當真是老糊塗了,先帝生前并未立遺诏,你拿着手中不知從何處來的東西在這兒诋毀君王,動搖人心,當真是可笑。”

“還不送襄王下去!”

趙潛聲色俱厲,左右俱是護城營,有幾人聞聲而上,襄王卻已經打開了遺诏,長聲念道:“皇七子元徵,人品貴重——”

滿場乍聞“皇七子元徵”,頓時都看向了站在宗族前列的元徵。

元徵垂着眼睛,長身直立,面容輪廓淩厲,很有幾分陰郁深沉。

眼見那幾人飛快地逼近襄王,孟昙突然開了口,冷聲道:“放肆!襄王豈是爾等能冒犯的?”他施施然踱步而出,看着面色平靜的元珩,微笑道:“既是先帝遺诏,何不聽完?”

趙潛冷笑了一聲,“你們說是遺诏便是遺诏?”

“祭天大典在即,你們卻屢屢阻攔,橫生事端,我看是你們居心叵測,意圖犯上!”

他擡手,護城營甲胄聲齊刷刷響起,風刮着長階上翻飛的玄色旗幟,獵獵作響。

元徵倏然笑了一聲,說:“這若不是遺诏,趙潛,你星夜火燒溶香坊作甚?”

他開了口,趙潛臉色微變,周遭宗族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元徵消瘦挺拔,孑然直立着。

元珩審視着元徵,微微一笑,說:“阿徵,你的瘋病何時好了?”他咬重了瘋病二字,元徵淡淡道:“元珩,患了瘋病的,不是我,是你。”

元珩雙目微眯,微笑道:“父皇在時你便任意妄為,可今日,是祭天大典,莫要胡鬧。”

元徵扯了扯嘴角,說:“祭天?”

“元珩,你且看看這太廟中供奉的祖宗先輩,看看這鎮國石上雕刻的祖訓,”元徵冷冷道,“你是要告訴他們你為一己之私暗通胡人,禍亂北境,還是要說你是如何毒害父皇,謀朝篡位!”

元珩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倏然笑了一聲,說:“阿徵,你口口聲聲說我勾結胡人,毒害父皇,證據呢?”

“父皇确實偏寵于你,他将皇位傳與我,你心中不平,可阿徵,”元珩不緊不慢道,“你又做了什麽?這麽多年來,你倚仗父皇寵愛,跋扈任性,恣意妄為,父皇對你便無半分失望嗎?”

元徵臉色變得難看,元珩擡起臉,兄弟二人隔着帝王剔透冰冷的珠旒,輕聲說:“阿徵,父皇纏綿病榻時,你又在何處?”

句句誅心,元徵面色蒼白,越發襯得眼睛漆黑冰冷,他盯着元珩,涼涼一笑,道:“父皇根本就不是病逝,是遭你毒殺!”

“你勾結延勒,授意陳慶不戰而退讓出上鶴州,又屠他滿門,種種惡行,你當真以為你滴水不漏?”

此言一出,百官嘩然。先帝駕崩猝然,此事本就諸多疑點,文武百官中不乏對此事抱有疑心的,可此前有定王元承逼宮在前,一切又已成定局只能按下不提。如今當衆翻出舊案,就有官員互相對視之間,揣摩權衡個中利弊了。

趙潛嗤笑道:“荒謬!以如此無稽妄言構陷君王,諸位,”他環顧一圈,冷聲道,“七殿下——已經瘋了。”

“瘋子的話豈能輕信?!”

大理寺少卿李安郁卻率先出了列,對着元珩行了一禮,沉聲道:“陛下,七殿下神清目明不似瘋癫,所言屬實駭人聽聞,襄王手中的遺诏真假也尚未可知,臣懇請陛下,徹查七殿下所言之事。”

他站了出來,過了片刻,身後陸續有數人附議,元珩的臉色一點一點冷了下來,斥道:“放肆!”

周遭将士聞聲而動,須臾間,只聽遠處傳來兵戈交錯聲,有人疾聲道:“陛下,禁軍擅闖太廟!”

元珩霍然看向元徵,冷聲道:“元徵,你們是想造反嗎!”

元徵無動于衷,淡淡道:“不過是讓一切,回歸正軌罷了。”

将軍府。

日頭漸高,滿地屍體血腥,岑夜闌忍了片刻,槍下又殺一人時沒忍住,吐了幾聲,蘇沉昭慌得緊緊抓着他的手臂,叫道:“阿闌。”

岑夜闌閉了閉眼,說:“不礙事。”

蘇沉昭到底是個文弱大夫,不通武藝,眼見着這血腥場面,簡直頭昏眼花,冷不丁的,不慎一腳踩在血泊裏,腿都抖了抖。

岑夜闌早在府中留下了一支精銳,他們殺出府時,卻見門外圍着兵卒,無不手持弓弩,嚴陣以待。當日一道審訊他的刑部侍郎坐在馬上,見了岑夜闌,身體微傾,道:“岑将軍,陛下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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