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轉眼間,太廟外就已是一片厮殺聲,弩箭刀劍相交,聲聲逼人隐約随風傳入,無端地讓人覺得心驚膽戰。
太廟外亂,石階之上護城營動将起來時,同樣混亂。趙潛一聲令下,護城營将士直逼元徵一行人。元徵擡手間就取了一人性命,手中奪了劍,藏匿在暗中的死士也悄然現了身,孟九無聲無息地護在孟昙身側,長鞭一甩,卷着妄圖去奪襄王手中遺诏的人就狠狠扔了出去,有意砸在趙潛腳下,橫死當場。
趙潛退了一步,臉色變得難看。
元徵提着劍,看着趙潛,面無表情地說:“平安侯,我父皇待你趙家不薄。”
“黃毛小兒,你懂什麽!”趙潛冷笑道,“老皇帝迷了心竅,分明當初是我趙家一力支持他登上的帝位,他卻忘恩負義,轉頭就将我兒送去燕南行什麽督查,以致我兒死在燕南那等蠻夷之地!屍骨不全!”
元徵冷冷道:“那小子在燕南胡作非為,險些挑起燕南之亂,身死燕南是他咎由自取。”
趙潛兇狠地瞪着元徵,陳年舊恨一湧而上,怒道:“胡說,老皇帝就是忌憚我趙家!”他神情倏然一變,竟笑了聲,說:“容不得又怎麽樣,還不是死了。”
“你父皇死的時候好痛苦,眼見着自己的兒子死的死,造反的造反,怒急攻心,七竅流血,”趙潛微笑道,“死不瞑目,當真是痛快。”
元徵只覺一股火燎到心口,燒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浮現日夜糾纏着他的噩夢,用力攥緊手中劍,目光狠狠地移向元珩。元珩就在趙潛身側,二人隔着珠旒對視着,眼神漠然無溫,毫無半點年少時的溫情。
陡然間,身後一道勁風襲來,元徵反手一劍铿然作響,卻是兩劍相撞,回過頭,司韶英劍尖微震,已朝他刺去。
太廟血腥味漸濃,護城營和禁軍不和已久,如今大動兵戈,不啻于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恨不得将對方斬于兵刃之下。
大燕建國數百載,太廟巍峨屹立在這繁花燕都從未染血,如今卻親眼見證了這一場兄弟阋牆,同室操戈。白玉鋪就的百十長階,血水汩汩流淌,屍體橫陳。百官中文官占了大半,亂事一起,一個一個都慌得要命,或三三兩兩躲在瑞獸後頭,或四散奔逃的,甚至有已經成了被殃及的池中魚,倒在血泊中。
二人劍鋒相擊,元徵和司韶英甫一交手,方覺出司韶英武功竟非等閑。元徵要取元珩和趙潛二人性命,司韶英卻緊緊纏着元徵,不顧生死地護着元珩。二人相鬥了數十招,司韶英到底不是元徵的對手,元徵虛晃一招掠過司韶英,直逼元珩。
司韶英:“陛下!”
元珩後退了一步,珠旒晃動間,神色未變,擡手抓着趙潛一掌拍出,竟将趙潛送去了元徵劍上。
一劍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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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潛毫無防備,絲毫不信一直在他面前軟柿子似的元珩竟敢如此,瞪大眼睛,低頭看了眼貫穿身體的冷劍,想回頭,劍卻已經抽了出去,只見眼前血水飛濺,須臾就失去了所有顏色。
血沿着劍尖滴滴答答直淌,元徵看着元珩,不知怎的,竟笑了起來,“三哥,我從來不知你會武。”
元珩也笑,道:“阿徵,你不知道的何止這些?”
“韶英,退後,”他信手抽出一柄軟劍,劍芒如秋水,說:“阿徵,從小到大,你我兄弟都沒有切磋過,今日,便放手一戰吧。”
元徵抖落劍尖血,沉默地看着元珩,元珩摘了帝王冕旒随手丢在地上,嘆了一聲,似有惋惜之意,下一瞬,軟劍如寒蛇朝着元徵逼近。
大燕皇室自幼就習六藝,熟弓馬。元珩身體不好,元徵不過十二三歲就能提起玄鐵長弓自如地連發三箭,元珩卻連挽弓都不行。皇帝喜歡元徵,除了元徵是皇後所出,還因為他覺得元徵最像他。
皇帝總說,在朕這些皇子當中,只有阿徵最像朕。
元珩道:“父皇說只有你最像他,可他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我們。”劍尖纏上劍鋒,一剛一柔間暗藏殺機,元徵冷漠道:“這就是你弑父的理由?”
“弑父?”元珩說,“弑君的是趙潛,與我何幹。”
說話間,劍上已過數十招,元徵手中劍式越發淩厲兇狠,生生削去龍袍袖角。元珩眉心一蹙,若非他閃躲及時,那一劍只怕要當胸而過,元珩目光轉冷,口中卻道:“阿徵,我知你不想做皇帝,如今坐皇位的是我,你又為何要和我争?”
“去做個閑王不好嗎?”
元徵寒聲道:“元珩,你配坐這皇位麽!”
“你知道因你一念北境戰火連綿死了多少人?”元徵狠狠一劍斬下,元珩喉頭一甜,疾退三步,只見元徵步步緊逼刀鋒迎面,憎惡至極道:“你根本就不配為人君!”
“哈,我不配?”元珩虎口發麻,他盯着元徵,擡手擦了擦嘴邊的血,冷冷道,“我不配,你配麽!”
“你不過就是一個仗着父皇寵愛,仗着出身顯貴門閥的廢物!”
“你要沒有你那個早死的母後,你算什麽東西?”
元徵面無表情地看着元珩,元珩心中壓抑多年的怨恨脫閘而出,一發不可收拾,他恨聲道:“元徵,你說的好大仁大義。自古一将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誰腳下不是踩着累累白骨!我若為帝,平寒門士族門第之別,開太平盛世,一展宏圖,誰敢斷定我就不如你元徵!”
元徵神色冷靜,說:“你要展你的宏圖,北境百姓何辜?”
“父皇何辜?”元徵挑開軟劍,劍尖冰冷,直逼元珩,“他是你的父君!”
恨極了,元徵那一劍又兇又狠,司韶英瞥見一眼,瞳孔緊縮,擡手弩箭疾射而出,只聽哐當一聲劍尖微偏,直接插入元珩肩頭。司韶英不再戀戰,縱身而上扶住元珩,急聲道:“阿珩!”
元珩低哼了一聲,竟兀自笑了起來,“父君,父君……哈哈哈,”他不管不顧,神色癫狂,眼睛已浮了層紅,說:“父皇有皇子十二,這衆多皇子,元徵,你扪心自問,他眼裏可有我們這些皇子!”
“那一年,我母妃病的要死了,我去求他,去看一眼母妃,”元珩怨毒地盯着元徵,說,“我跪在殿門外求他,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急匆匆地走了。”
“只因為你得了風寒,風寒——哈,我母妃到死都在念着他,”元珩說,“她本是尋常宮人,父皇要是不喜歡我母妃,招惹她作甚,他若不想要我們這些皇子,為什麽不索性就守着你母妃!既生了我們,又為什麽要厚此薄彼不聞不問!”
“你告訴我,元徵!”
元徵頓了頓,怔怔地看着元珩。元珩丢了帝王冕旒,一番動手,頭發散亂,癫狂又偏執。不過須臾,元徵只覺寒意陡生,擡劍挑飛數枚疾射而來的弩箭,手臂和臉頰卻是一疼,一支弩箭角度刁鑽,直接嵌入了手臂當中。
元徵手中長劍險些握不住,元珩靠着司韶英,放下手,笑了笑,說:“阿徵啊,你真不長記性,怎麽還是這樣心軟好騙。”
元徵垂下眼睛,拔出手臂嵌入的弩箭甩在地上,鮮血濡濕了五指,他拿拇指擦過臉頰,慢慢道:“有人教了我一個道理,事有可為有不可為——”
元徵腦海中浮現當日北滄關中,岑夜闌站在城中的身影,他望着慢慢關上的城門,堅韌而平靜,元徵道:“若是可為者,九死其未悔,若是不可為,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我不管什麽圖謀大業,鴻鹄之志,”元徵說,“我只知,天地不可負,百姓不可負,人心不可負。”
元珩一怔,不知怎的,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滔天怒火,“可笑,可笑!”
他焦躁又憤怒,冷冷道:“你懂什麽,你被人踩在腳下過嗎?你知道什麽叫絕望嗎?”
倏然間,太廟外有大批将士湧入,高高擎着司字大旗,如烏雲覆日,悍然逼了過來。
元珩看着元徵,突然又笑了一笑,帶着勝利者的姿态,他按着肩頭,借着司韶英的力道站直了,說:“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何必和你多費口舌。”
元徵擡起頭,偏頭看去,卻一眼看見了被人群押解着的岑夜闌,眼睛猛地睜大。岑夜闌脖上懸了一把刀,蘇沉昭幾人都被押在身後,臉色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