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二天岑夜闌就回了将軍府。

将軍府是岑家在京都的府邸,百年老宅。岑家世代鎮守北境,府上常年無主,只留了幾個忠仆打理。

元徵幼時曾為尋岑夜闌來過幾回,後來他離了京,元徵負氣過一段時日,其實後來自己也偷偷來轉過幾回,可那時年紀小,來時府邸空空,鬧了個沒趣自也就不再來了。元徵說起這段往事,皺着眉毛,還有幾分委屈。

他自小就受寵,鮮有人敢駁他面子,偏偏只有一個岑夜闌,屢屢讓他受挫。他那時個子小,同岑夜闌說話還要仰着臉看他,可瞧也瞧不清楚,索性拉着他,讓岑夜闌蹲下身。

元徵要面子,沒求過人,揚着下巴矜貴又任性,說:“你不能走,乖乖留在京裏,做我的伴讀。”

岑夜闌正當年少,掩不住的鋒芒,銳氣還未磨平,瞧不上這麽半大個孩子,直接就道:“不留。”

元徵不高興,道:“不知好歹,你可知我的伴讀是多少人想做的。北境偏遠苦寒,有什麽好的,你若要榮華富貴,我給你。”

岑夜闌哂笑了一聲,站起身,居高臨下道:“多謝殿下美意,道不同不相為謀,岑夜闌心領了。”

說罷,轉身就要走,元徵急得抓住他的衣袖,“岑夜闌!”

元徵不甘心,說,“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麽,想要什麽我都能給你!”

岑夜闌垂下眼,看着小孩兒緊緊攥着他衣袖的手指,輕聲說:“殿下如果想要個玩伴,京都多少世家子弟供你挑選,我要随義父回北境,北境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他慢慢抽回衣袖,擡手躬身行了一禮,道:“殿下珍重。”

元徵望着他的背影,氣惱地踢了一腳身邊亭亭的海棠樹,越想越委屈,蓊郁的枝葉都仿佛在嘲笑他,“不知好歹,當我稀罕你麽!”

“不稀罕!”

“滾吧,滾回北境遭罪去!”

元徵停下腳步,看着橫斜而出的海棠花枝,正當花期,花開的極好,楚楚有致豔若晚霞。他擡起眼睛,岑夜闌回過身,正看着他,十餘年過去了,當初那點孩子氣的委屈和不甘好像都已經被時光抹去。

兜兜轉轉,眼前人還是眼前人。

元徵說:“你走之後我來過兩回,又不好意思叫人知道,只好把身邊的人都甩了自己過來。有一次還碰見了人販子,将父皇和舅舅都吓壞了。”

岑夜闌微微睜大眼,“後來呢?”

元徵哼笑道:“我那時是一不留神才會着了道,區區幾個下九流的人販子,還能對我怎麽樣?”

“經那一回,舅舅特意尋了人教我練武,父皇也不讓我出宮了。”

岑夜闌哭笑不得,他看着元徵,輕輕嘆了聲,道:“陛下身份貴重,本就該處處小心的。”他意有所指,元徵眉梢一挑,道:“這可是岑将軍府上,何方宵小敢在岑将軍面前放肆,嗯?”

岑夜闌心說,這天底下最放肆的主兒可不就在眼前麽?想是這麽想,可看着元徵,卻想起元徵年幼時的模樣。時日過得太久,他以為他已經不記得年少時的事了,沒成想,竟依舊清晰如昨。

他性子孤僻清冷,身邊知交親朋寥寥無幾。

只有元徵不管不顧,一而再再而三地闖入他的生活。

一陣風吹過,幾片海棠花打着旋兒落下,元徵伸手撚去岑夜闌肩頭的落花,又碰了碰他眼下的小痣,說:“其實我後來想,若是當初執意求父皇留你在京,便不會蹉跎這麽多年。”

岑夜闌靜了靜,說:“世事無常,自有其道,現在——現在已是最好了。”

元徵指尖兒一顫,看着岑夜闌,低聲道:“你當真覺得好?”

岑夜闌擡起眼睛,四目相對,元徵等不及似的,抵着岑夜闌的額頭問得更直白,道:“阿闌,和我在一起,你歡喜嗎,高興嗎?”

挨得近,鼻息相對,元徵掌心捏着岑夜闌的後頸,無聲地催促着。岑夜闌卻只覺心慌面熱,他是內斂慣了的人,元徵卻偏要他剖開肺腑,捧出那顆赤裸裸的心髒。

岑夜闌喉結動了動,嗓子眼發幹,話在舌尖轉了幾圈都送不出,心髒卻跳得越來越急,慌得眼睫毛直抖,青澀又羞恥。過了許久,岑夜闌才倉促地在元徵眉心落個吻,他腳下退了一步,含糊地說:“我,我累了。”

元徵擡手摸了摸眉心,吻是蜻蜓點水一般的輕吻,如夢一般,卻讓元徵神魂颠倒,喜歡的不得了。他藏不住臉上的笑,也沒想藏,眼睛彎彎的,又直勾勾地盯着岑夜闌,看得岑夜闌越發難為情,還有幾分懊悔。

岑夜闌錯開眼睛,道:“別看着我。”

“噢,”元徵應了,卻沒有挪開目光,眉梢眼角都是笑,黏黏糊糊地叫他,“阿闌——”

岑夜闌受不住元徵這樣黏人癡纏的模樣,耳根發紅,心也慌,索性轉身就走,元徵卻直接跟了上去,抓着岑夜闌的手,笑盈盈道:“別走這樣急,萬一摔了怎麽辦?”

岑夜闌掌心都出了汗,他抽了抽,反而被握得更緊。岑夜闌抿了抿嘴,低聲說:“先松開,你別拉着我我摔不着。”

元徵理直氣壯道:“不松,你摔了我抱着你。”

岑夜闌:“……”

元徵自登基之後,以鐵血手腕肅清餘孽,當清則清,當留則留,一番恩威并施之後朝中諸事漸漸步入正軌,一切變得井然有序。

岑夜闌是回了将軍府才開始上早朝,巍峨金殿之內,元徵頭戴珠旒,着龍袍,高坐帝位,舉手投足之間已頗有帝王威儀。岑夜闌站在武将之首,看着元徵從容不迫的模樣,誠然,這些年皇帝和孟昙将元徵教的很好。

有人生來就光彩奪目,元徵無疑是個中翹楚。

岑夜闌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元徵若有所覺,偏頭看了過來,隔着珠旒,岑夜闌好像看見元徵若有若無地翹了翹嘴角。

岑夜闌面頰一熱,不自在地垂下眼睛,心裏卻松了口氣,他欣慰又悵然地想,元徵确實是成長了許多。

岑夜闌有孕在身,元徵原本不同意他去上早朝,可岑夜闌執意要去,只說朝服寬大,不礙事,何況他到底是手握邊軍,又立諸多大功,待在京中卻不上朝,反而容易落人話柄。

元徵無可奈何,只能由他去了。

興許是一切将定,元徵的頭痛之症有所好轉,夜裏不再整宿整宿的噩夢纏身,難以入眠。

這一夜,正是月明星稀,元徵久久沒有睡意,索性帶了成槐出了宮就朝将軍府而去。他是将軍府的常客。岑夜闌回府之後,元徵看原本的邊軍俱都已回北境,府中只有些北境退回的老将,直接調了人充作府兵,鎮守将軍府。

元徵推門而入時,岑夜闌已經睡下了,屋裏點着一盞燈,燭火昏暗。岑夜闌懷孕之後貪睡,元徵有意放輕腳步,竟也未将他驚醒。

元徵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除了靴襪輕手輕腳地上了床,他湊過去吻了吻岑夜闌的嘴角,岑夜闌若有所覺,半睜着眼,睡意惺忪地望着元徵。

元徵對他笑笑,輕輕拍着他,小聲說:“接着睡吧。”

岑夜闌看了他一會兒,卻擡手摟住了元徵,按了按他的太陽穴,道:“又做夢了?”

元徵怔了怔,呼吸都屏住了。岑夜闌手指輕輕按着他的腦袋,聲音帶了幾分睡意的低啞,說:“別怕。”

他聲音輕,微不可聞,元徵心髒卻狠狠顫了顫,血都沸了起來,他捉着岑夜闌的手指湊唇邊吻了吻,舌尖還舔過指頭。

過了幾息,岑夜闌睜開了眼睛,徹徹底底地醒了,說:“……阿徵。”

元徵目光深沉地看着岑夜闌,貼着他的嘴唇纏綿地舔了舔,低聲說:“我愛你。”

一個吻由溫存慢慢變得激烈,呼吸也變得急促,兩具軀體緊緊挨着,岑夜闌堪堪退去睡意,又跌入了濃烈的情欲裏,他恍惚之間覺察出元徵的情動,腿緊緊夾着,喘息道:“別——”

元徵啄了啄他的嘴角,底下卻強硬地分開了他的雙腿,道:“乖,不會傷着孩子的。”

元徵說:“我問過了太醫,孕期滿三個月适當進行房事,有益無害。”

一股熱意直沖到腦中,岑夜闌只要一想,元徵是如何問的太醫,臉頰都要燒起來,“你……這如何能問?”

元徵咬住他的耳垂,道:“朕憋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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