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時間還沒有到可以用“夜”來形容的時候,可遠方的高樓已經亮起來柔和的光。
窗戶零星散着點點橘色,又隔着藏青色的天,像是起了層霧,朦朦胧胧。
白喬再次伸手整理了下西裝,燈忽然亮起來,他一擡頭,和走廊那頭的醫生點點頭示意。
醫生揮揮手裏的病歷單,笑了笑,像是鼓勵似的也對他點點頭。轉而進了身旁的房間。
他收回目光,擡頭握上白色的門把手。有點涼,這使得他一激靈,深吸一口氣。
又忽然彈開手,懸空和自己呢喃了兩句,
“別緊張,別緊張……”
才敲門。
“請進。”傳出來的聲音平靜且慵懶。
他推門進去。
“你好。”說着揚起一個笑。
病床上的人凝望着窗外,安靜,跟個木頭娃娃似的。
厲禛緩緩合上眼,微微一仰頭,很快又睜開。
才轉頭望向他“你也好。”
歷禛也揚起一個笑,映着蒼白的臉頰,無辜的很。
“你好,我叫白喬。”他伸臂想跟歷禛握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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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禛和緩的望着他眨眨眼,卻沒伸手。
“額……”白喬收回手,只能幹笑,“哈哈……”他右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咳咳!”又怯生生擡眼,看了厲禛一眼,才道“我是白喬,是您的愛人……”
“你不是。”話被厲禛開口打斷,脆生生的不就情面,盡管他臉上還是那般溫順的笑容。
“您愛人的委托人。”他迅速改口,擺弄着手上白紙的邊邊角角。
果然還是不行嗎。白喬暗自長嘆一聲。
“您的愛人委托我,來解決您與他之間的情感問題。”他接着說。
“什麽問題?”厲禛不動聲色。
“額……”白喬有些驚訝于厲禛今天的難纏。
不過他很快收拾好心情,“嗯,據您愛人所言,您是被他送進醫院。”
“是啊,也不見他來看我。”厲禛有些失落的低下頭。
“是嗎,不過畢竟,您的所作所為,也怪不得別人吧。”他語氣中帶着些試探的嘲諷。
“我的所作所為?”厲禛把頭轉過去,正對着病床對面牆上的油畫裏的花,“這聽着可不像是什麽好話啊。”
“怎麽,還要我大肆的贊美您一番?這可真是苦了我那委托人啊。”
“哼,我問心,無愧。”
“您當真問心無愧?當年您毫不猶豫的抛下他一心只保自己平安”白喬手忽然停滞下來,“可問過自己的心嗎?”
這天黑的快,很快就的什麽也看不清楚,人們也陸續回家,窗外的燈陸續亮了起來。
“我……”厲禛像是被抓住了什麽把柄,眼神不再飄忽。
白喬不給他機會辯解,“要不是他不計前嫌将您送到醫院,估計這時候,您怕是地府報道了吧。”
“他是,是”厲禛雙手掩面,帶了些哽咽,“是這樣與你說的?”
“不錯,我今天……”
“他怎能,他怎麽能!”厲禛低聲的嗚咽起來“他怎麽能把一切都歪曲,虧得我這樣的相信他,我還,我還……我竟然還期盼着他能來看我一眼。”雙手離開臉,垂在床上,像是個破布娃娃一般。
又自顧自的感嘆道“當年,我與他的花前月下,夜夜成歡,我們是多麽的快樂,他全然忘記了嗎,他可當真是個負心人啊,輕描淡寫出這樣一副清高的模樣。”
“您也不必過度悲傷。”白喬伸手想要安慰他一番,畢竟如此下去是談不了事情的。
“你別管!”厲禛拂開白喬的手“他狼心狗肺,無情無義!”
“對對對!”他趕緊附和道。
“早知如此我,我,我……”厲禛憤恨的握緊雙手。
“我告訴你!”他忽然握住白喬的手,“我告訴你真相!”
“額,好……”白喬有些不知所措的回應。
“當年,我們恩恩愛愛,彼此傾心要相守一生。”厲禛放開他的手,握于胸前“只因為一場戰争,所有的一切,都灰飛煙滅了。”
“是嗎。”
“我們在戰火中四處奔逃。”
“這樣啊。”
“我們從未打算放棄彼此。”
“哦哦。”
“我看到有風卷着石頭。”放下手,他皺緊眉頭。
“……”
“我看到他有危險。”
“……嗯。”
“我來不及喊他,就朝他撲過去。”
“嗯。”
“我被砸到了,很疼。”
他擡眼直視着歷禛。
“他抱着我。”厲禛環抱住自己。
“我慢慢舉起手,他握住我的手。”
“我想和他說,別擔心。”
“……”白喬默不作聲。
“但我不知道,我說到哪句,便沒了知覺。”
“……嗯。”
“我……”
“嗯。”
厲禛忽然停下來,伸手在白喬面前揮揮,“诶诶,诶呀!你的反應不要這麽平淡,這樣怎麽往下演啊。”
“啊,抱歉……我想起一些事情。”他笑笑,以表歉意。
“好吧,那我原諒你吧。不過那時啊”厲禛微微搖頭“我真的不知道說到哪一句了。”
歷禛不知道後面該說什麽,白喬也不接話。兩個人都沉默下來想着各自的事情,房間裏突然安靜。
窗外已經看不到光亮,或許還有一兩處還亮着的地方,也搖搖晃晃,不一會兒,就暗了下去,風聲敲打着窗戶,無一不提醒着——已經午夜或者更晚更晚了。
良久
“我愛你。”
“嗯?什麽?”
“你說的最後一句,是我愛你。”白喬仰起頭,笑着和他解釋。
“嗯?”厲禛雙手撐着床,半身微向前傾,眯着眼質問他,“你怎麽會知道?”
“哈哈,我,我猜的。”白喬別過頭,“畢竟我背着你的時候你說的就是這話。”
“對啊,當年你撿到我的時候,”厲禛坐回床上,“我沒和你說過什麽嗎?”
“說什麽?”白喬給他四處掖掖被子。
“就是我和我愛人啊,”歷禛撓撓頭“我沒說過什麽他的長相啊之類的嗎?感覺最近怎麽也想不起來什麽了。”
“嗯……”他抿抿嘴,“有啊。”
“啊?那我說他長什麽樣子啊?”厲禛眼神一下亮起來,語氣中滿是迫不及待。
白喬歪頭想想,“英俊潇灑,才高八鬥,平易近人,剛正不阿,”他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脯,左邊眉毛向上一挑“像我!”
……真是好大一個“不要臉”就寫在他臉上啊……歷禛暗自想着,撇撇嘴,沒理他。
“我撿到你的時候啊,”白喬轉身拿個橘子把玩起來,“你還神志不清,趴我背上,就一遍一遍的‘我愛你~’,那給我肉麻的呦~”
“那叫深情,你懂個屁。”厲禛出腳踹他。
他往後一揚,躲過去“诶,你別說,當時啊,你還真傷得不輕,滿身的都是血,我以為,”他越說聲音越小,小的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話了似的“我以為救不活了呢。”
“呸呸呸,你才救不活了呢。我就記得啊,”厲禛一把奪過白喬手裏的橘子,慢慢剝起來“當時亂的不行,真就是滿天的沙石,根本睜不開眼,看不清路。”
“是啊,都是些安生過日子的平民百姓,哪見過那場面。那人都瘋了似的,一個勁兒的亂竄。”白喬邊說着邊點點頭。
“嗨,誰不害怕啊,啊,”他往嘴裏塞一瓣橘子“我倆還往草地上躺着呢,那連個棚子也沒有,诶這橘子挺好吃,你嘗嘗。”
“嗯,”白喬接過橘子“我看着你的時候啊,你就自己躺哪呢。”他咽下橘子“不過,你小相好咋不在啊?”又漫不經心的問道。
“嗯……不知道,不過,”厲禛回憶着,“我記得我們一開始不在那兒的。”
“不在那兒?”白喬心裏“咯噔”一下。
“對,”厲禛歪頭托着腮“不在那兒的,我們在一個殘破不堪的小店兒裏頭。”
“你們在小店兒裏頭做什麽?怎麽到的那兒?為什麽去那兒?”他忽然就激動起來,甚至還“蹭”的站了起來。
“額,你等等,我想想哈。”厲禛被他問的有些亂,仰着頭朝他壓壓手。
“嗯,你慢慢想,”白喬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禮,慢慢的坐下,又補上一句“我不急你。”
“嗯……”厲禛托着腮開始回憶起來“那個破落的小店兒裏有好多的人。大家都心神不定,癱坐在一起。”
“為什麽大家癱坐在一起?”他緊跟着接話。
“是一場戰争,不對!不是戰争!是轟炸!是飛機!有飛機,有飛機轟炸了我們的家,所有的人都從城裏跑出來!我們,我們向東跑,不對不對,我們是往西跑的,不對不對!我們,我們……”
歷禛越說越激動,白喬只能握住他的雙腕,“你別急,慢慢說,你冷靜點兒!”
白喬把他往前一帶,兩人相擁,他拍拍歷禛的背“沒事兒沒事兒昂,都過去了,沒有飛機來了,都過去了。”
他們抱了好一會兒,厲禛漸漸安靜下來,他伸出手戳戳白喬,白喬卻跟入了定似的,一動不動的抱着他,悶聲問“然後呢?”
“然後我們從城裏往外跑,跑的可狼狽了,哈哈哈哈。”歷禛忍不住笑起來。
白喬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把他扶回去坐着“你和你的愛人嗎?”
“啊!”這一下可開導了厲禛,“不是,是我和我的夫人!”
他意味深長的看歷禛一眼
果然!
針指到了七的位置,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是鳥兒的翅膀摩擦樹葉或者枝幹,有人們相互問好的聲音,有房間的開門聲,和走廊裏病人咳嗽的傳音。
天亮了。
窗外早起勞作的人望見天邊泛起魚肚白,于是白或者藍的微光挾着樹梢映入窗內,映着白淨的病服和西裝。
于是,月落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