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雪
沈微月随謝昭走出禦書房,看見寬闊深遠的甬道那頭有一匹黑色駿馬。
原來謝昭是騎馬闖宮禁而來的,又因為擔心皇帝聽到動靜提前對沈微月下手,所以提前下馬步行。
謝昭帶她過去,抱她上馬,一路疾馳回到東宮。
倚竹軒門口的成祿遠遠看見兩人的身影,一顆懸着心終于放了下來。
方才他本随謝昭在戶部理事,忽然接到東宮傳來的消息說沈奉儀被陛下宣進了宮,那還是成祿第一次看見自家殿下亂了陣腳,雖然只有短短幾息,但他還是明顯感覺到謝昭的慌亂。
好在謝昭很快便反應過來,立即解了馬車的馬,發瘋一般趕回宮。
萬幸總算是把人帶回來了,若是沈奉儀真出了什麽事,他還真不知道他家殿下會做出什麽事來。
待謝昭和沈微月來到殿門口,幾人才注意到自家兩位主子臉上竟然都是蜿蜒的血跡,看上去猙獰可怖,不禁紛紛倒抽一口涼氣。
“傳太醫!快傳太醫!”成祿驚慌地喊道。
謝昭将沈微月接下馬,牽着她的手走進倚竹軒。
朝雲和挽霞忙去着人取金瘡藥、包紮用的帛帶和熱水來,在太醫來之前先處理一下傷口。
幾個宮女拿着東西魚貫而入。
“快些快些!動作快些!”成祿催促道。
“怎麽傷成這個樣子?”挽霞急得落淚。
朝雲也一個勁的心慌。
殿下何曾受過傷?兩個人還都傷在臉上,萬一留疤怎麽辦?
謝昭将沈微月按坐在椅子上,轉頭道:“先給奉儀處理。”
沈微月擡頭看他道:“我的傷不嚴重,還是先處理一下你的傷口吧。”
那硯臺雖然只是擦過他的額頭,但是那四四方方的東西又硬又沉,留下的傷口可不淺,謝昭半張臉連着脖子都是血。
朝雲和挽霞來到沈微月面前,她卻是起身語氣堅定道:“我的傷口這會子都沒流血了,等太醫來了再清理,先看他的。”
謝昭将她按回去坐下,親自取了絹布沾上溫水替她擦洗傷口。
雖然傷口并不深,但到底還是有些刺痛,陡然沾了熱水,疼得她下意識地嘶嘶吸氣。
“現在知道疼了?剛才怎麽讓你割就割?”謝昭聲音裏帶着心疼又帶着埋怨,顯得有些別扭。
“我哪有資格拒絕?”沈微月冷聲道。
謝昭不做聲了,她說得沒錯。
替她上完藥,又用帛帶纏起來,他不慣做這些事,現在做起來有些笨手笨腳的,給沈微月從頭頂到下巴都纏起來,包得極為難看。
沈微月也懶得管了,起身對一旁的朝雲道:“快給他清理傷口。”
謝昭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來。”
“我不會。”沈微月道。
“孤不怕。”
沈微月:“……”
“快點,再不快些孤的血都要流光了,孤若是流光了血你以後就是個小寡婦了。”謝昭面不改色地說道,完全看不出來他有血要流光的跡象。
不過他的臉色卻是因為失血顯得有幾分不正常的蒼白,想到他畢竟是為了救自己才受的傷,沈微月沒再拒絕,取過新的絹帕替他清理傷口。
他的傷口着實有些深,怪不得流了這麽多血,以後怕是要留疤。
見他面不改色,沈微月不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沒有痛覺。
謝昭沒想到他們二人還可以這樣心平氣和的相處,甚至她還願意為自己處理傷口。
看着眼前的女人為了自己而忙碌,他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伴随着一種莫名的激動。
沈微月也不會給人包紮傷口,只好繞着他的腦袋纏了幾圈,末了還下意識地在他腦門上綁了個蝴蝶結,待她反應過來時險些笑出聲,還好她忍住了。
謝昭忽然擡手攬她入懷,緊緊地抱着,帶着些失而複得的後怕。
“沈微月,今天的事孤不會再讓它發生第二次,孤向你保證。”他在她耳邊絮語。
沈微月任由他抱着,雖然還是抵觸,但到底沒有推開他。
“今天,謝謝你。”沈微月不自在地開了口,無論如何,今天是他救了自己,就事論事,道聲謝也是應當的。
謝昭嘴角微微上翹,滿是欣喜。
今日這傷受得值了。
“沈微月,你要好好的,孤要你好好的。”
……
長安的冬天雖冷,但過分幹燥,所以不常有雨雪,今年也是如此,直到臨近臘八才終于下下了第一場雪來。
昨夜的雪下得很大,一早起來天地都已經銀裝素裹,開了窗戶,屋裏也被映得雪亮。
眼下過了午時,雪已經比夜裏小了許多。
院子裏,幾個內侍正在掃雪,雪景雖美,但踩踏實了的雪卻是人間溜冰場,走上去極易滑倒,所以得鏟出一條路來供人行走。
不止是倚竹軒,東宮裏到處都在鏟雪。
沈微月站在屋檐下,擡手接住幾片雪花,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雪花便迅速消融在她的掌心。
這是她在東宮度過的第四個冬天,從前冬日裏雖然寒冷難熬,但總還有個盼頭,現在日子好過了,卻并非她想要的。
沈微月感覺自己就像幾片雪花,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融化在了不屬于她的地方。
“奉儀,您要不進屋吧,外邊冷,小心着涼。”朝雲勸道。
“嗯。”沈微月攏了攏衣襟,正要轉身便聽見殿外傳來動靜。
謝昭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大步流星地來到她面。
他從成祿手上的包袱裏取出一團紅色的東西,手一抖,布料垂落下去,展開成一件火紅的狐裘,在周圍白色雪景的映襯下甚是惹眼。
謝昭将狐裘披到沈微月身上,接着替她在身前系好。
“喜歡嗎?”他問道。
沈微月神色淡淡地嗯了一聲。
謝昭倒沒有因她的冷淡而生氣,牽起她的手道:“孤帶你去個地方。”
沈微月不置可否,默默地由他牽着。
成祿一開始緊随着二人為他們撐傘,走着走着,雪漸漸停了,便收了傘,跟在他們身後。
有的地方的雪還沒來得及鏟,不過也沒人走過,兩人踩上去松松軟軟的,留下一大一小兩行腳印。
雪地上的腳印逐漸延伸到了飛雲殿。
這裏是東宮最高的宮殿,其上可以看到東宮全景。
謝昭領着沈微月登上頂樓,二人站在圍欄邊向下望去,整個東宮盡收眼底,紅牆白雪,美得驚人。
沈微月想起前世看到的故宮初雪。
“好看嗎?”謝昭問道,仿佛一個孩子将自己最心愛的玩具送到她面前,期待她的反應。
他的眼睛好像發着光。
“嗯。”
“從前孤總是喜歡一個人來這裏看雪,”謝昭頓了頓,抓住沈微月的手緊了緊:“但現在,孤想和你一起看。”
說完,他站到她身後,雙手環上她的腰,低頭湊近她。
“沈微月,以後我們好好過好不好?”他的語氣不似往常那般強硬,反而有些示弱的意味。
沈微月抿唇不語。
她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下面逡巡,忽然,她神色微微一滞,心髒猛地加速跳動。
視線着落之處是一條自東宮蜿蜒而過的宮河,河的一頭從禁宮出來,另一頭卻通往東宮之外。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藏書閣看到過一本名為《東宮修築考工記》的書,是專門講東宮建造史的。
她隐約記得裏面提到過這條宮河,出口處的河底下由青銅制的門封鎖,但是為了保證河水的流動性,銅門底下有相當一段距離是沒有封死。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就說明,那裏有一條離開東宮的路!
她可以從宮河底下潛出去!
而且宮河離倚竹軒也很近,只隔着兩條巷子,她完全可以偷偷摸過去。
這個念頭一出現,沈微月就感覺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呼吸也急促起來,整個人甚至激動得微微發抖。
感受到懷裏的人的異常,謝昭疑惑道:“怎麽了?”
沈微月趕緊嘗試讓自己平靜下來,說道:“有點冷。”
謝昭伸手攏緊了她身上火紅的狐裘,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關切道:“不保暖嗎?”
沈微月轉了個身,和他面對面:“這裏風有些大。”
說完,她忽然擡手抱住謝昭,順勢把臉埋進了他的懷裏。
謝昭整個人僵立在當場。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确認,這個女人确實正實實在在地撲在自己懷裏。
他緊緊摟住她,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沈微月,以後我們好好過,好嗎?”
适才沒有得到回應的問題,他又重複了一遍。
“嗯。”沈微月悶悶的聲音自他懷中傳來。
謝昭少見的懵了一下,而後他低下頭,嘴唇微微貼着沈微月的耳廓說道:“永遠,永遠也不要從孤身邊離開。”
也許她是真的想通了,經歷了這麽多事以後,終于感受到他的心意。
他的聲音裏承載着極力壓抑也控制不住的濃厚欣喜。
這一次,沈微月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她才說道:“我們下去吧。”
“好。”謝昭重新握住她的手,帶着她下了樓。
沈微月悄悄松了口氣,方才一直擔心他有所懷疑,所以才故意抱他轉移注意力,還好他沒有繼續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