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護她

謝昭回東宮之後喚朝雲和挽霞問了今日之事,不過未曾對沈微月提起。

沈微月知道,朝雲和挽霞雖是謝昭派來伺候自己的,其實也是來替他監視自己的,她每日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被她們事無巨細地彙報給他。

囿于深宮,她什麽也做不了,日子平靜了一段時間。

這日謝昭不在,皇帝身邊的內侍德福卻突然造訪東宮倚竹軒。

德福是皇帝跟前最得臉的大太監,朝中大臣們都要給三分臉的人物,現在竟親自來倚竹軒見沈微月,衆人一面吃驚一面又隐隐擔心,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事。

“沈奉儀,陛下讓咱家來傳您入宮觐見,還請沈奉儀随奴婢走一趟吧。”倚竹軒正廳,德福面無表情地傳着皇帝的口谕。

“現在就去嗎?”沈微月問道。

德福:“自然現在就去。”

“德福公公,可方便說說陛下傳奉儀所為何事啊?”朝雲試探着問道。

德福沉了臉:“這咱家就不知道了,陛下的心思哪是咱們奴婢能猜度的?”

打聽皇帝的意思,這事兒可大可小,往大了說是妄自揣度聖意,要真罰起來就不是朝雲一個奴婢能承受的了,她趕緊閉了嘴。

趁着謝昭不在的時候來東宮宣沈微月,只怕是來者不善。

沈微月深知這次一去恐怕不能囫囵個地回來了,但是卻不得不去。

“好,還請德福公公帶路。”沈微月微微颔首。

“沈奉儀請。”德福做出請的姿勢。

朝雲和挽霞欲跟上去,另一名年輕內侍伸手攔住了二人:“陛下有令,只宣沈奉儀一人,其他人一概不得相随。”

兩人只能眼睜睜看着沈微月被帶走。

等人出了院子,朝雲急忙說道:“咱們立刻去彰德殿打聽殿下行蹤,再派人通知殿下,希望來得及,若是奉儀出了什麽事,恐怕這裏的人都活不成了!”

挽霞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點點頭道:“好,趕緊走。”

德福似乎沒有讓沈微月乘轎的意思,一路走着入的宮。

沈微月進入禦書房,對着禦案後高高在上的天子跪下:“奴婢叩見陛下。”

禦案上鋪陳着上好的生宣,那人提着狼毫揮灑自如,應該是在練字。

他自顧自寫着,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下面跪着的人,過了許久,他寫完了一幅字,頗為滿意地瞧了瞧,終于擱了筆。

“叫什麽名字?”似是終于想起來地上還有個人,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沈微月當然不會以為他是真的忘了,不過是給她個下馬威罷了。

“奴婢沈微月。”她垂首道。

皇帝擡眸看了她一眼,聽她自稱奴婢,心中稍霁,至少還知道自己是個什麽身份,還沒有完全被太子寵得無法無天。

“可知朕叫你來所為何事?”皇帝揭開了鎮紙,抽起那幅字遞出去,德福連忙躬着身上前雙手接過,拿到一旁的空案上小心放好。

沈微月道:“為了太子的事。”

“嗯,”皇帝道:“可知道歷史上有多少昏君因女色誤國?”

這話就不是一般的重了,皇帝難不成想殺了她?沈微月的心一沉。

“奴婢所知不多。”

德福重新為皇帝鋪上一張生宣,小心地撫平後蓋上鎮紙。

皇帝提筆蘸墨:“太子身為儲君,當以家國天下為重,而不是沉迷享樂。”

“殿下心懷天下,一直勤政不怠,絕不會沉迷享樂。”沈微月鎮定地說道,但她的掌心已經有些濕潤。

“咳咳咳……”皇帝忽然吃力地咳嗽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停下,他的臉色多了幾分病态的蒼白和憔悴。

“你倒是會說。” 他沒有下筆,擡眸看着沈微月:“擡起頭來。”

沈微月擡頭,皇帝頓了頓道:“少年人難免易受美色所迷,朕今日不殺你。”

她一時還有些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皇帝。

他遞了個眼神給德福,後者捧着一個托盤來到沈微月面前,托盤上赫然是一把銀白的匕首。

“毀了你的臉,朕就放你回去。”皇帝語調平緩地說道。

沈微月臉色驟變,愣在當場。

皇帝真是玩得一手好心計,他知道沈微月現在得謝昭看重,若是直接殺了她勢必會對父子關系造成不可逆的惡劣影響。

但若只是毀了容,人還活着就不會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而他猜測沈微月毀容之後,謝昭最多初時心疼幾日,用不了多久就會将這毀容之婦抛到腦後,到時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

“自己動手吧。”皇帝說完,又低頭落筆,對她的反應毫不在意。

自然,他哪裏用得着管沈微月的反應,她還敢拒絕不成?能讓她自己動手已經是給了她天大的體面了。

“沈奉儀,請吧。”德福呈上匕首。

沈微月看着那匕首,僵了片刻,終是伸手拿了起來。

入手微沉,冰涼刺骨。

要一個女人自毀容貌,有時候比讓她自我了斷還要艱難。

如果不是到了絕境,誰願意毀了自己的臉?

可現在,就是沈微月的絕境。

她抓着匕首緩緩靠近右臉頰,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右手在微微顫抖。

“還不快動手!”皇帝有些不悅地提醒。

沈微月将匕首送近,刀尖抵上細嫩的肌膚,稍一用力便感覺到一陣尖銳的刺痛自右臉傳來,一股涓細的熱流順着頰側流下。

猩紅襯着粉頰,觸目驚心。

她咬了咬牙,打算長痛不如短痛,直接劃下去,忽然門口傳來一聲暴怒的斷喝:“住手!”

皇帝臉色微變,厲目看向德福:“動手!”

德福當下扔了托盤就要沖沈微月撲上去,一道身影如電般沖了進來。

下一刻,德福徑直被踹飛了出去,轟然撞上禦案,又彈回地面,痛苦地捂着胸口痙攣着。

謝昭一把奪過沈微月手裏的匕首,猛地一甩,嘭的一聲,匕首直直插入了禦案外側。

他立即蹲下身去檢查沈微月的臉,看到她半邊臉上的血跡,心下猛地一跳,整顆心都揪緊了,待仔細一看只是刺破了一個小口,終于放下心來。

“太子!你這是要謀反不成?”皇帝疾聲厲喝。

他一臉震驚,不敢相信謝昭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臣不敢,”謝昭扶起沈微月,直挺挺地站着,冷臉道:“只是教訓教訓這個膽敢以下犯上的賤奴罷了。”

“朕看你才是以下犯上!”皇帝怒道。

“臣只是護妻心切,望陛下體諒。”謝昭道。

他不自稱兒臣,也不稱皇帝父皇,只執君臣之禮,不提父子之恩。

皇帝氣得劇烈喘息,斥道:“她是哪門子妻?你這是要寵妾滅妻,亂了尊卑貴賤不成?”

謝昭繃着臉,透着幾分倔強:“這不都是跟陛下學的嗎?”

“你!”皇帝擡手指着謝昭,氣得臉上毫無血色,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怎麽?難道不是嗎?當年陛下不也是寵着舒貴妃,冷落皇後嗎?”謝昭逼視皇帝。

“滾!給朕滾!”皇帝顫抖着手抓起案上的寶硯就朝謝昭擲了過來,謝昭一把将沈微月拉到自己身後護着,那方寶硯擦着他的額角劃過,頓時就破了口,沁出血紅。

“既然陛下無事,那臣就告退了。”謝昭說完,牽起沈微月的手轉身離開了禦書房。

“逆子!逆子!咳咳咳咳咳……”皇帝跌坐在龍椅上,神色沉痛地罵道。

可這個逆子,卻偏偏是他最疼愛的兒子,是他和陳皇後唯一的兒子。

謝昭的話把那些他不願憶起的塵封的往事又挖了出來,仿佛在他胸口上剜了個洞,生生把心髒拉扯出來一般,讓他痛不欲生。

當年,他與謝昭生母陳皇後本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少年時期便結為夫妻,恩愛非常,可便是再恩愛的夫妻,日子久了總會鬧些矛盾。

那時候謝昭不滿五歲,他與陳皇後大鬧了一場,兩人都不願低頭。

為了氣陳皇後,也是一時貪鮮,他寵幸了當時還是舒嫔的舒貴妃,日日待在她宮裏,故意冷落陳皇後。

可陳皇後也是心氣高的女子,無論如何也不肯先低頭,兩個心中有情的愛人就這樣僵持了數月。

就在這幾個月中,突厥來犯,陳皇後的父親鎮北王和三個兒子領兵出征。

戰事膠着時,鎮北王曾傳回奏章,請求撤下軍中副将。

可那時他與陳皇後鬧得正僵,以為陳皇後是因為有父兄撐腰,才敢與他置氣,又忌憚鎮北王府功高蓋主,自己身為皇帝的權柄受到了極大的威脅,于是他強硬駁回了鎮北王的請求。

誰知那副将原是突厥奸細,最終害得鎮北王和三個兒子戰死沙場,也導致了之後鎮北王府一系列的悲劇,乃至陳皇後的死亡。

謝昭也因此對他懷恨在心,父子之間的隔閡多年未曾消除。

這何嘗不是他一生的悔恨?是他無數個午夜夢回難以逃脫的夢魇?

失去陳皇後是他一生之痛,若謝昭只是個普通皇子,他如何不願意成全他?

可謝昭是太子,是将來要繼承大統的天子,身上肩負着整個國家,所以他不得不這樣做。

只是他沒想到,謝昭竟然願意為了那個沈微月這般頂撞自己,如果再對沈微月下手,恐怕他們之間僅存的父子情誼,也終将破滅了。

老皇帝終究是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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