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受罰 明珠怕嗎?
楚含丹見她不通,也不多言,只局促地搖了兩下扇子,“多謝你照顧他。從我嫁進來那天起,就見他這院兒裏的人松松散散的懶怠非常,我便一直放心不下,好在你來了,你是個大善人,有你在這裏,我就能放心了。”
“我原本就是為他能好才來的這裏,不必謝。”明珠羞赧垂下頭,“況且我們佛家經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他能好,我就是大大的一件功德。”
“嗳,我出來這一陣,也該回去了,”楚含丹搖扇起身,明珠送她走到外間,見她跨過門檻兒,又回轉過來囑咐,“你缺什麽就去找我,我雖做不了主,好歹也有些梯己。”
“多謝二奶奶,你慢走,這裏離不開我,我就不遠送了。”
目送她遠去後,明珠又回到屋裏,往宋知濯身邊坐下,巧笑調侃,“嗳,你還有這麽段往事?”見他毫無反應,她便把着他的手臂輕悠悠晃了幾下,“你放心,我說了替她保密就一定不往外說,回頭她要是來,我就借故出去,給你倆留個說話兒的空。”
宋知濯分明被她晃得些微有點兒心猿意馬,可再一聽她的話,每一個字都猶如一場秋雨,輕飄飄的落在人身上,卻浸得人從骨頭縫裏發寒。
她的那點兒慈悲之心太寬廣了,似乎能藏污納垢,連這點兒隐晦的奸情她都能忍……
明珠只看他的臉色,以為他是臊了,急急将那一臉攬春望花的笑意斂去,再晃一晃他的手,“嗳,我已好了,晚飯還是我給你做吧。”
入夜後,春風拂檻,圓月掩去好大一半,只剩一輪彎鈎,似一把匕首刺進幽暗無盡的夜空,豁出一條口子,泛着冷光。
青蓮晚飯後來看過明珠一回,見她無事便自去歇息去了。這屋裏來來回回又只剩下兩人,一個形容枯木的癱子和一個沒心沒肺的尼姑。
小尼姑仍舊敲她的木魚,“篤、篤、篤”緩慢而空幽,在牆角幾座高攀燭臺間來回回響。她口裏呢喃:“無量劫中修行滿,菩提樹下成正覺,為度衆生普現身,如雲充遍盡未來……①”
今兒這屋子倒是熱鬧,她一篇還未念完,就見一個小丫鬟打簾子進來,先望一望床上躺着的人,又下移視線,落在南牆下頭盤腿打坐的明珠身上,“想是我來得不巧了,大奶奶原在修行呢?大奶奶,略停一停,跟我走一趟吧?”
明珠擡眸望她,晃神片刻,粲然露出個掩盡疲憊的笑臉,“姐姐找我有事兒?不知姐姐是哪個院兒裏的,我竟從未見過,只怕唐突了姐姐。”
“我是太夫人院兒裏的丫鬟,”小丫鬟将圓潤的下巴稍微仰一仰,兩片薄唇抿出一絲譏笑,“太夫人請大奶奶過去一趟,大奶奶跟我走吧?”
“嗳!”
明珠應得爽快,将東西一收,扶案而起,自視一下皺巴巴的嫩黃禪紗石榴裙,抖摟了兩下,“姐姐,你看我要不要換身兒衣裳?這樣去見太夫人會不會過于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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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兀自扭轉楊柳細腰,輕飄飄落下一句:“不妨礙,反正回來都是要換的。”
此言有些莫名其妙,叫明珠一時摸不着頭腦,只跟在她身後一路去。
黑暗籠罩白日裏的群花,只有小丫鬟在前頭提着一盞八角龍頭的宮燈,照得前方兩步幽幽昏黃,明珠緊随其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府邸白日間看着像神仙殿宇,一到夜裏,竟像個張牙舞爪龇牙咧嘴的野獸,活生生要把這一丁點兒螢火吞進肚裏。
到了太夫人院兒裏,打簾子一進去,就是一個寬敞花廳,四方頂柱,不見一人,那丫鬟引着她打了個拐彎兒,從左邊一個棂心月洞門進去,又是一個小廳,張氏卸了一身華服,穿着件暗紅浣花錦襦裙,頭發半松。
聽見動靜,她撩起眼皮看了明珠一眼,“聽說你昨日在府裏鬧了好大的動靜?我原以為你是鄉野姑娘,小門小戶的不懂規矩也不同你計較,只要你本本分分伺候大少爺就成,誰料你竟不是個省油的燈?”
這一張口,就是好大個罪名,明珠心內暗自發笑,只提着群子在她面前跪下,“太夫人,昨兒原是我想推大少爺出去走走,誰料打那邊池子路過時,碾着個鵝卵石,這才不慎跌入水中,望太夫人恕我毛手毛腳的失了體統。”
張氏淡淡睥她一眼,啓動兩片豐腴嘴唇,“娶你進門,原就是為着給大少爺沖喜,你只小瞧他是個癱子不盡心伺候,可知他日後襲爵就是朝堂上的國公爺,這天下有幾個國公爺,經得住你如此馬虎?我看你也是頭回犯,不欲罰你,只是若我不罰,怕你以後也不留心,故而只好輕罰,你既是禮佛之人,便去給我抄一百遍金剛經來。”
她言之輕巧,可這一百遍,就是點燈熬油的一夜,明珠垂下眼,又擡上清澈雙眸,含着點點笑意,“是,我這就去抄,只願太夫人不要為我動氣,當保重自身才是。”
邊上燭火“噗嗤”跳躍一下,閃一瞬張氏略略詫異的神色,随之,她又緩回去,細看一眼明珠那張剔透鵝蛋臉,“你有心了,且去吧,明日早上将經文交到我院兒裏來。”
“是,”明珠提裙起身,朝他單手合十,“我先回去了,太夫人早些安歇,明日我再來請安。”
張氏颔首,示意邊上丫鬟遞了一盞燈籠給她。
明珠回去時,已起了露,她那條石榴裙濕了個邊兒,也總算明白那丫鬟說的“回來也要換”是個什麽意思了,不過是在她預想之中,只是這罰的緣由也過于牽強了些,罰得也不是很重,這位太夫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竟把她灌得有些迷糊了。
宋知濯還沒睡,睜着兩個眼珠子往明珠進來的方向瞟,趁她未注意時,将她細細掃了一遍,見她未曾流血受傷,這才稍微安心。她走進了,坐在床邊,還是那明媚的笑,“你怎麽還沒睡呢?可是等我?”
“你且睡吧,”她撫着鬓邊,将一支桃木笄摘了下來,“我還不能睡呢。你們家太夫人罰我抄經,一百遍,一百遍吶!你說她安的什麽心?這不是成心叫我晚上不要歇息了?好歹我也習慣了,從前天黑了替師父縫補衣裳,雞一叫就要出去擔水劈柴,這點子罰倒是不算什麽,只是她心腸也忒壞了些,聽見咱們落水,不想着來看你,倒想着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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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華嚴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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