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弟 與宋知書偶遇
明珠噼裏啪啦一堆抱怨,說完後,她扭頭看宋知濯,見他目光隐隐透着憂慮,便将額頭埋在他肩上片刻,“我聽說她不是你的親生母親,是你的繼母?也難怪了,骨肉血親尚且都能丢棄,何況你這沒有半點兒血緣的繼子?他不來便罷了,怎麽國公爺也不來看你?”
仍是無言,她并不計較,拉着被褥邊兒替他輕掖在身下,将自己散落的一縷發絲別自而後,輕輕拍着他被子裏的胸膛,“睡吧,你睡着了我再去抄,借你書案一用。”
她唱起江南小調,那娓娓之聲在帳中來回萦繞,每個起承轉合裏,是纏綿不盡的溫柔,宋知濯暗想,她要是有個孩子,一定是這世上最盡職盡責的母親。
撚滅幾盞燭臺,明珠貓着腰來到外間,親手親腳地替自己研磨,将一疊冷金箋鋪陳開來,一筆一墨,将早就埋在心上的《金剛經》反複描寫。
屋外刮過一陣寒噤的風,她沉浸在自己寫的每一個字裏,每寫完一遍,她便失望一遍,還是不能參悟其中奧妙,就像從小到大跪在佛前,她只是模仿別人的虔誠,卻始終不得靈光乍現。她仍然勘不破愛恨,勘不透人間。
天邊翻藍,明珠将淩亂的紙張整理好,又悄悄摸到廚房去做了早飯端回來。撩起帳中,宋知濯早已睜了雙眼,她不知道他一夜未睡,只當他是醒得早,慢笑着将他扶靠起來,“你今日早點吃,吃過了我好到太夫人院兒裏去交差。”
案上有一碟剔了骨頭的軟皮清真雞腿肉、一碟碾碎的紅豆沙,一碗肉糜菜粥,她一一細細喂給宋知濯後,抱着那對冷金箋走了。
送走她,明安明豐照常進來,宋知濯不要人扶,撐着椅子起身,自己擡腳挪動,雖是舉步維艱,卻難免振奮人心。明安比誰都高興,連聲音都不禁大了一分 ,“少爺,只怕下個月您就能好了!”
“嚷什麽?”宋知濯垂着頭拔腿走回來,“外頭什麽動靜了?”
明安将捂在嘴上的手撤下,兩步上前,哈腰低答,“延王在朝上彈劾了景王手下的兩位近臣,聖上并未說什麽,看這形勢,儲位之選,聖上恐怕還未定下延王,頗有些舉棋不定之意。”
“延王一向頗有野心,卻城府不足。”宋知濯挪動了好一會兒,已出了些汗,接過明安遞過來的帕子抹了一下,坐回木椅上頭,彎起嘴角笑,這笑卻不見暖意,“一大把年紀了,還是不會藏住鋒芒,且看我們這位太夫人就能看出來,一脈同根,都是蠢貨。”
“可不是?咱們太夫人在外頭替她這位表哥籠絡官爵貴婦,竟然一點兒不見收斂。咱們老爺最近甚少回府,明說是公務繁忙,暗裏,恐怕還是不想淌這趟渾水,故而離他們遠一些。”
宋知濯向後瞥他,擡起華錦祥雲紋绉紗衣袖輕輕擺手,“不,眼下立褚之争雖險,但若賭對了,就是一世功勳,宋追惗是最會投機取巧的,斷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我看他只是不屬意與延王,你們好生盯着,看他最近同誰走得近。”
明豐不懂,垂在一邊發問,“少爺,這些事兒跟咱們有何關系,您只養好您的身子,他日不管誰登基,老爺一去,這爵位還是得落到您的頭上,您安心做您的國公爺豈不是好?何必操這閑心。”
邊上明安恨鐵不成鋼地棱他一眼,立在宋知濯身後言之鑿鑿教訓道:“你個蠢材!這還看不明白?一則這國公爵位不過是個爵位,在朝中沒有什麽實權。二則咱們老爺若是站錯風向,或是太夫人站錯風向,豈不牽連全家?三則,咱們少爺在府裏過的是什麽日子你不知道?這府裏好與不好跟咱們有什麽關系?還不若咱們自己好來得實在!”
一席話說得明豐垂頭慚愧,宋知濯暗自含笑,“不要罵他,你們倆是我母親留下來的人,我眼下只有你二人可用,可別內讧。明豐不懂這些,只在府裏替我盯着就是,你聰明伶俐,還替我哨探外頭動向。聖上有四子,承王賓天,延王自然難成大器,下剩的,咱們也得學着宋追惗替自己找一位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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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少爺放心。”明安壓下來,自袖裏掏出一張明紅燙金的帖子來遞予他,“這是昨兒承王府的世子殿下差人送來的,問少爺好。”
宋知濯将帖子攤開來看,上頭潑墨揮毫幾個大字:問君如何,待君安好,秦樓相約。落款是趙合營。
這趙合營正是故去的承王之子,與宋知濯年齡相仿,自小玩在一處,打承王病故,宋知濯癱了後,兩人就不能走動,如今見他這貼,倒是有恍若隔世,“不必回他,若他來問,只說我身子還是那樣。”
二人得令出去,外面日頭東升,瞧那雞蛋黃一樣金燦燦的顏色,想來又是個豔陽天。
明珠将那一百遍《金剛經》呈給張氏,垂首退後兩步,背後拿束頭發垂自胸前,掃着她纖白的脖子,怪癢的,她用手順了一下,等候發落。
上頭張氏剛用過早飯,閑飲口茶,垂眸一掃,看向明珠,“想來你也是一夜未睡了,也怪為難你的。你出門時,大少爺可好?他動彈不得也說不了話,要是能有好轉,也算你的功德一件,若有好,你跟我說,我要好好賞你。”
“大少爺還是那樣兒,”明珠暗暗忖度,只撿緊要的說,“我剛來時還見他轉轉眼睛,現下連眼睛也不轉了,前兒落水後,連連發汗,連飯也不怎麽吃了,想來我的确該罰,不說照顧不好大少爺,反倒帶累他更壞了些。”
張氏心頭松了口氣,面上卻顯得愁苦難當,捏着纏金絲繡帕自頰邊抹了一把,出聲時,似有哭腔,“我這兒子命苦,自小就沒了親娘,眼下又是這副身子,我雖是繼母,可心裏只拿他當親兒子疼,你體諒我為母之心,若是他有半點風吹草動,你只管來報我,別怕麻煩。”
明珠連連應承,退出去後,在院中與一位湛藍直袍的男子撞了個對面,見他頭纏銀白綢帶,腰間細封一條月白暗紋寬帶,下頭墜着一抹暗黑墨翠玉佩,細長的眼眯在太陽底下,掃過明珠後,巧笑行禮,“二弟宋知書見過大嫂,大嫂來了這些時日,我未去拜會,還望大嫂莫怪。”
原來是楚含丹的夫君,明珠掩在群裏的繡鞋退了一步,朝他合十回禮,“不敢勞動二少爺不說,怎麽還敢怪二少爺?想來二少爺是來給太夫人請安的,快進去吧,太夫人正為大少爺的病傷心呢,您進去開解開解只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