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困夏 昏庸下午各自安心
這裏只在心頭重拜一番天地, 轉頭飯還是要燒的,一切不過是照條照理,如每一個日升月落, 自有規矩。
死一個嬌容不值什麽, 會再有新的人頂上來, 例如她的屋子,即将被小月占了去, 頭面首飾,不過分散給衆人。一刷一洗,不過幾日, 這裏将不再有她的影子和氣息, 所有她存在過的證據都将随西風泯滅, 這座吞噬她青春與生命的府邸,也會将她漸漸淡忘,猶如淡忘每一場春花秋月。
有人當這是一件功德,急急趕着去讨賞。悶沉沉将豔不豔的太陽底下,有一抹秋香色重重的身影。荃媽媽行一處歇一處, 閑時将帕子橫在面前軟軟扇一下, 卻抵不住這憋悶的燥熱。
繞過門口的末日海棠,即是張氏的院子, 荃媽媽拖裙而入, 轉到裏間, 望見張氏在北面榻上盤腿假寐。那腰肢挺得筆直, 眼皮似有微顫, 荃媽媽不敢上前驚擾,退到一邊駝着腰等了一會兒,才見張氏懶懶撩起眼皮, “敢是出什麽事兒了?我才聽見丫鬟們七嘴八舌的吵嚷得很。”
“是好事兒呢小姐,”睇見她神思慵懶,正是能讨着好的時候,荃媽媽扭身至前,将肅聲轉為低啭,“是那嬌容吊死了!我原想着她那‘破傷風’還能熬些日子,不成想這丫頭自己頂不住尋了短見。她沒什麽家人,我只叫人擡出去,随處找個地方埋了。”
黑檀軟塌上頭,張氏那慵昏的神思變得淩厲起來,眼裏難掩歡欣,嘴角不抑狠辣,倒扶抱鬓,“好得很,你不知道,這些時日老爺按點兒上朝回府,偶時還過問起那賤種的病來,我心裏時時吊着,生怕他察覺些什麽。死了好!倒不必我費心了。”
這“好”若能換成現銀,才是兩廂齊美呢,荃媽媽暗垂一眼,裙裏的繡鞋向前輕挪半步,執起老紅木小案上的一把花邊形宮扇替她殷勤打起來,“理兒雖是這個理兒,但要我說,還是小姐多心。想來是朝中事情忙完了老爺自然就日日在家住了,這難道不好?倒招出小姐這些疑心。”
那屋子中間有個鎏金銅面盆,裏頭盛着碗口大的十來塊冰,眼下扇子一打,那風竟是透着絲絲涼意,似乎晚秋早來,張氏輕嘆一口氣,“你老爺你是知道的,從前你在我面前伺候的時候,可見他是彬彬有禮芝蘭玉樹,待我也是難得的體貼。我自然也要小心謹慎些,沒得鬧個紅臉。”
“說起這事兒……”荃媽媽手上驟停,再欺身一寸,越發地留神,“我倒是要先向小姐請個罪,是我自作主張,今兒去那邊兒收拾屍首時,将嬌容的房間給了小月住,就當吓唬吓唬她!這些年,她雖安分守己,可一想到她娘,我心裏就不痛快,哪裏來的賤貨?居然也敢癡心妄想?故而我替小姐氣不過!”
聞聽“小月”二字,張氏一雙柳葉眉拉平,眉間皺起風雲,斜一眼她,“你說的這個小月難不成就是當年那賤婢的女兒?……沒成想她還生了個女兒,哦,我想起來,你從前跟我說過一嘴,倒是那時候心頭壓着那賤種的事兒我給忘了,也罷,給她個警醒也好。”
話音将落,擡眼便是荃媽媽殷切的笑,張氏倒眼一轉,叫了棂心月洞門外垂着的丫鬟一聲兒,“去,将我箱子裏擱着不戴的一個琥珀墜子拿來。”
那丫鬟一聽吩咐,半刻便将東西找了來,張氏慵慵接過,遞予滿目貪笑的荃媽媽,“你拿着,在府裏這些年,還多虧你替我四處留心,你們原跟我來的幾個,嫁的嫁死的死,只有你還在府中替我操持,有什麽煩難盡管來跟我說,咱們主仆多年,我自然會幫扶你的。像這些小事兒,我挂不到心上,也就你能替我省心了。”
荃媽媽自然是高興,将累贅的腰又下壓半分,扇子打起來,“瞧小姐說得,為您分憂是我分內的事兒!”
早上下的一點兒雨,荷上還有累丸水珠,涓涓流水,滌蕩起細細的漣漪。空氣裏彌漫一股淡淡草腥味兒,正好掩埋一襲死亡的腥氣。嬌容的死不過是碎石落井,只有“噗通”一聲啞沉沉的回響,很快,那口老井即能平靜下來,驚不起任何人心頭的水花兒。
自然了,在宋知書心裏,不過是一片秋葉凋零、一叢衰草枯揚,他有太多的花兒了,這邊凋零那邊開,四季不停,總有顏色。這不,慧芳正從家裏進府來,原先的病使其身姿消減,一柳水蛇腰擺得比頭先還婀娜幾分,想是宿敵已死,唯見容光煥發。
這進來的第一件事兒,自當是先去找宋知書。她穿一件石榴紅霞紗半壁小褂衫,裏寸銀紅小廣袖,一條觸地羅紗水裙幽藍得似孔雀尾,桂花油梳起水滑單螺髻,露半截弱柳纖頸。
才進那屋,四掃一圈兒,只瞅見宋知書支着腿在榻上看書。她臉上笑靥闊開,擺腰迎上,趁其不備抽掉他手裏的書,自己軟軟坐到他腿上,“真是沒良心的,我這些日子不在,你也不遣人去問問我,虧得我一日三餐茶飯不思惦記你!”她将腰一轉,背過去作一副生氣的樣兒來,“哪裏想到,人家在這裏閑吃閑喝,還有心思看書,嗳,是我自作多情了不是?”
多日不見,聞見她身上一股頭油香,便勾起那些神思昏沉的夜,宋知書頓時咧出笑,兩個虎牙露出來,一臂往她腰上攬,摟一個香玉滿懷,鼻翼嗅在她頸肩,連噴的氣兒都帶着灼人溫度,“哪裏知道你回來了?我頭先忙一時顧不上。心肝兒,你可想死我了!”
一面囫囵說,一面絞起她鬓邊一縷碎發繞指。慧芳卻堪堪讓開幾分,幾個軟指抵在他唇邊翻個眼皮兒,“你少來,我還不知道你?沒有我,自然還有別人,再不濟,往那煙花地裏滾一圈兒,自有那些騷貨爛貨貼上來!我算哪個名分上的人呢?不過是一挑一籮筐的丫鬟罷了……”
“你瞧你,”一番拈酸吃醋的話兒将他的笑澆滅半寸,凝在嘴邊半闕尴尬幅度,撤回手往浮雕蓮葉的黑檀榻壁上懶懶靠過去,“又這樣小肚雞腸計較起來,得,我自往我的煙花地裏去,不勞煩你。”說罷,那腿上輕輕一颠,将慧芳颠一個小荷露尖,“嗳,煩你起來讓讓,我你這麽坐着我如何走?我躲開你還不成?”
他是說得出做得到的,慧芳好不容易熬過這些孤零零的罰處日子,哪裏真舍得讓他去?只将半身橫轉,撿了小案上菱花白水晶碟裏一顆鮮荔枝,剝了殼兒,含在自個兒唇間,巧笑着湊過去。待他崩着臉從她嘴上叼了去,她才軟軟靠到他懷裏,“不過說你幾句,你就跟我擺臉子,難不成二奶奶說你你也是這樣兒?”
“提她做什麽?”
宋知書露一顆虎牙歪笑一瞬,立時攬起人纏風弄月起來。就在這榻上,燥熱的風随一顆晶瑩荔枝流轉,灑進來的滿室薄光也在須臾中調轉方向,錯過那方銷魂蝕骨的床帳。
同這極至濃烈的情一起到來的,是極至熱烈的夏。園中有數不盡的玉樹瓊枝、屈曲回廊,另一條廊的盡頭,亦有鴛鴦繡被、熏爐溫帳,這是宋知濯十九載的夏,時隔兩年兜轉回來的炎熱。
見他挂一腦門兒的汗,明珠的心也跟融了似的,挨着他坐在另一張玫瑰折背椅上,偏了半寸捏着一張纏金絲翠雀花鳥圖繡帕一點一滴替他蘸着汗珠子,人是柔情蜜意,話卻是牢騷争喁,“早上才下的雨,怎麽到下午卻這麽熱?你也是,汗流個不停,幸而夏天的衣裳單薄,否則我這雙手都要在水裏泡皺皮不可!”
才揩完汗,右手又夠到案上拿起一把纨扇替他扇風,那扇面繡的是江南煙雨橋,兩岸臨居一排瓦房,水中還有單舟一葉,繡工精細,倒像是身臨其境,她收到面前看了一會兒,低低笑起來,“這畫兒上畫的是揚州吧?我依稀見過這景兒。”
“什麽?”聽她說起故裏,宋知濯也鄭重起來,湊過腦袋瞧一眼,頭上油綠笄偏進陽光裏,驀然萦閃一下,“哦,是江南的景,倒不知是不是揚州,你想家了?”
說起家,明珠的思緒蕩開一霎,那條細長小巷中的三間瓦房內,記憶中酒氣熏天的男人和一個形容枯黃的女人、以及一個半大的男孩子撲朔到眼前來,他們半撩着眼皮,還是蓋不住冷冰冰的恨意。她心裏打個哆嗦,望住他,“我不想,怪得很,在廟裏這些年,就算擔水擔到肩膀脫皮,劈柴劈到腰都直不起,我也沒想過家。”說罷,她用扇遮面,眉眼彎出個腼腆的笑,“你別笑話兒我啊,自打來了你家,都不用做什麽體力活,我還暗自開心過。嗳,改明兒等你真做了國公爺,照你說的,我就是這府裏的女主人了,是不是也有丫鬟來伺候我了?”
猛一下,宋知濯從她手裏奪了纨扇,想看看這繡面底下真正的江南風光,風光自然是名不虛傳的豔絕十裏,瞧得他心滿意足,殷切切地替她反打起扇來,“自然了,到時候足不沾地,連在府中也有小轎給你坐,指不染泥,”
及此處,他眼睛賊兮兮地下瞥,仗着這滿室靜宜氣氛寧和,心內敲鼓、面色從容地捉起她的手,挨着五指捏了個遍,“你這手以後既不用燒飯也不用洗衣裳,每日只用鳳仙染甲、珍珠塗抹、若得空時,您還能想起替我偶爾再梳發戴簪我就阿彌陀佛了。”
或是叫他一番聲色俱現的言語勾住了魂兒,一時明珠竟忘了将手抽出來,只盯住他笑,“真的?就跟二奶奶一樣?可總看她笑中帶愁,不像是開心的樣子,我瞧你家那二少爺也不甚好,一笑起來就跟千年的狐貍成了精似的。我也不是真要衣來張口飯來伸手,不過是想不要老這麽提着心眼兒過日子罷了。”
蟬鳴一潮炸過一潮,吵得她春酲難醒,手還擱在他手裏,人卻慵仄仄望椅背上靠過去,俨然美人懶困。因那椅背略低,宋知濯便另一手攬她的背,形容似要攬她入懷,瞧見了自個兒先暗樂一番,嘴上不顯,“她過她的,你過你的,怎麽能一樣兒?”
再側目過去,已見明珠眼皮惺忪,半寐着望窗外一片月季攀高牆,也不知聽見他的話兒沒有,昏昏沉沉的似要乘夢而去。他無聲笑着,手中的扇緩緩打個不停,撲出的風仿佛裹着一闕《雨鈴霖》,助她半夢香沉。
夢中似有彩翅翚飛而去,掠過幾畝工細樓臺,最終落到白紗沉寂的院落。
寶幄裏頭方才雨住雲歇,屋中間鎮一盆冰,絲絲清涼絞着帳中一股腥檀之氣翻湧着。慧芳撩帳子下來,松散披着褂子,待将幾片帳子挂到半月鈎上才開始系自家的衣裳,一面系一面桃花含笑望着宋知書,“我這會兒要到荃媽媽那裏勾假去,一時半刻就回來,你不出去吧?”
“喲,要出去一趟,你将我那件牙白繡藍雲紋外罩紗的袍子找出來。”才罷,他也翻起身來,穿了短靴等在床沿上,方見她扭了軟腰坐到榻上,撅個嘴不動彈,“怎麽還不去?我使喚不動你了?”
提起那件衣裳,慧芳立時想起這些時日被嬌容耽擱住的怒火,“您還找那件衣裳呢?說起我就來氣,上回我到井邊兒給你洗,偏生遇到那個廟裏來的小村婦,同她吵了一架,她還潑我一身水!等我換了衣裳回去時,你那袍子早被她撕成碎片了!你要找,只管找她賠去,橫豎不與我相幹!”
宋知書吊起眉毛樂一樂,“大奶奶?她還有這等脾性?我只當她是小心謹慎從不惹事兒的人呢,好玩兒,好玩兒!”
說至最後,那聲音吊高些許,又毅然落下,像衙門老爺将一方驚堂木揚起又狠狠拍下,拍了個決斷出來。慧芳斜飛着眼角,“你還不知道她的厲害,那嘴上罵人的詞兒一套套的,跟個潑婦罵街也差不多。你還笑?你什麽時候碰着她,倒要替我教訓她一回!”說着,她捉裙而起,幾步過來軟嬌嬌地坐到他腿上,兩個胳膊吊上他的脖子,媚疊疊地晃一晃,“你替我出口這惡氣吧,啊?”
“說什麽笑話兒呢?”宋知書酬酢一笑,将她的胳膊扯下來,“快去給我找件袍子來,我趕着出門兒。你既然回來了,先去你二奶奶屋裏給她請了安再去勾假。”
望他抖落一身紅塵脂粉,穿一件蟬翼紗茶白中衣站起來,幹淨利索,無一點拖泥帶水,慧芳就明白了,這一場巫山雲雨,在她心頭是久別重逢的情人互訴衷腸,但在他那頭,不過是一場普通不過的解欲,她翻個眼皮,懶懶地撐膝而起,“曉得了……。”
收拾妥當,送他出去後,她又折轉到楚含丹屋裏去。不過中間隔一間細空回廊,一扇二開榆木門比鄰而開。一進屋子,門口靠兩張四腿小高案,各盛兩個栽了芙蓉是彩釉盆。柱與柱間俱攏兩片藕粉色紗幔,四扇檻窗下擺一張藤條榻,一應銀絲軟緞墊子、枕頭,竟是成套羅列。
繞了外間進去,便是撲鼻蘇合香,兩鼎镏金八角小銅爐盤桓袅袅青煙,隔着淡霭,即見楚含丹扭身疊腿在臨窗榻上,肘撐小案,一搭一搭扇着香風。慧芳斂了慢怠聲色,過去蹲福,“二奶奶,我回來了,特來給您請安。”
上方楚含丹慢慢把頭折過來,一見來人,扇也住了,腿也放下,霜白錦襪的腳插回鞋裏去,臉上一抹乍喜之色,“哎呀,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先去歇着,晚會子再來一樣的。我瞧你瘦了,難道在家過得不好?家裏的吃穿用度自然沒法子跟府裏比,既然回來了,就好吃好喝歇兩日,別一味到處忙了啊。”
窗戶外頭有一寸半悶半沉的日光傾在她頰腮上,只見彩笑環疊。慧芳受其影響,也拉出個大大恭敬的笑顏,“謝過二奶奶,只是歇了這些日子,倒把筋骨都歇松散了,還是要幹些活兒才好。”
“你倒是勤快,”那扇又緩緩打起來,遮一抹晦暗不明的巧笑,“依我看,勤快點兒好,免得叫人鑽了空子去。既如此,你且去忙吧。”
說罷,又招扇叫來小丫鬟從自己妝奁內尋一支金雕八仙花的搔頭賞她,“你也委屈了這些時,這個給你,如今嬌容死了,你就不要再鬧了,只當從沒有她這個人,你還好好伺候二少爺。”
慧芳喜不跌地接了來,再三福身辭出去。門口碰見夜合,端一水晶八角碗,裏頭滿滿一大碗胭紅鳳仙花瓣,夜合含笑問候,“姑娘這就走?怎麽不再坐坐?”
“不坐了,姐姐忙吧。”
眼瞧她扶柳而去,夜合嘴上斜斜笑起來,迎着淡淡金光提裙進去,繞至裏間,将碗擱在小案上,又去尋來一只小小的水晶擂缽,一面将花瓣填進去輕搗,一面與楚含丹說話兒,“小姐同她說什麽了?怎麽見她那樣兒高興?”
那搗擂的聲音是一陣沉悶的回響——“哆哆哆”,如天雷暗響,劈開數不盡的榆木。楚含丹眼瞧着她把參了明礬的花瓣搗成爛泥,軟乎乎一坨,似胭脂紅粉,又似殘血未盡,她将狀若蘭花的十指遞出,兩唇翕動,“賞了她一只金簪,竟把她高興成哪樣兒,若說宋知書對這些人也太小器了些,竟然連這些玩意兒都看得上。”
夜合接了她的手握在手間,将缽裏的花泥捏上一點兒覆在她粉水晶一樣的指甲蓋兒上,又撿一片淩霄花葉片将指甲包裹起來,用軟絲線纏結,抽空嗔怪她一眼,“這我倒要替姑爺說句公道話兒,他不是小器,只是沒放在心上罷了。哪會得了好的頭面首飾不都是先給我給小姐拿來?就說匣子裏那貓眼石嵌的雙頭釵、紅寶石的白玉搔頭、又有九翚翅的金步搖、就是那玉蝴蝶的飛頭簪,玉倒是尋常,難得的是那雕工,就跟活的一樣,天下只怕就這一件,還不是他從延王妃那兒讨了來給您的?”
經她提點,楚含丹默自回首,遙望妝臺下頭一只檀木箱,裏頭擱着沉甸甸的數不盡的釵環珠寶,每一樣兒都是宋知書托夜合之手轉給她的。可望過去,它們透着寶蓋散出冷凜凜的光,不過是在恥笑她受屈受辱的每一個夜,那些夜,夜合不知道,沒有任何人知道,只有她與他對燭相殘,他們極盡所有的口才,吐出的每一個字都似匕首插進對方的身體,非要剌出血肉翻飛才罷,似乎最終都是以宋知書的暴行終結戰役,于是隔天,他再奉上這些珠寶,做他良心未泯的半點補償。
她淺笑着,軟如清溪流水的無情,“呵,不過是些玩意兒,誰喜歡誰拿去就是,我不稀罕他的。若不是爹娘将我毀婚嫁他,我何至于在這裏受這種閑氣。你方才聽見沒有?就隔着牆都能聽見床動靜,光天白日的,他倒做得出如此恬不知恥的事來。”
那些聲音隔着牆扉襲過來,在灑滿薄光的屋子裏,令她感覺自己是個身受刮刑的犯人,無處可逃。
偏偏夜合還要重刑加身,染完她第四個指甲後,遞上一個暧昧不明乜些些的笑,“小姐還不知道吧?我聽說那慧芳……,”說着,她欺身一寸,回首外間沒人,才放心大膽地接着說,“別看她平日裏懶老婆上雞窩——笨蛋似的,可有些常人不知道的好處,單說她那十八般武藝渾身神通,哄得姑爺和她幾年還舍不得丢開手,聽說她那張小嘴,可不光是吃飯說兒……,小姐稍想想,她既沒有嬌容美貌,如何還比嬌容還得姑爺的心呢?”
“你如何得知?”
夜合鬓間一支霜果花钿對着日頭暗紅一閃,似一條長蛇吐信,“對枝說的,她從小跟着伺候姑爺,有回夜裏當差,沒頭沒腦撞見過,還被姑爺罰了兩個月的月例!那丫頭最傻了吧唧沒心眼兒,給她幾個甜果子吃,就什麽都說給我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