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緣法 執着對知濯,知濯何從去?

漫長的夜還追溯不及, 日頭就迫不及待崩出來,浪潮洶湧而來又洶湧而退後的第二天,是恍如炙夏的一天。

庭軒前, 有各色美人櫻、月季、以及亭角下不知何時冒出的一片暗紫銀蓮花兒。一切姹紫嫣紅莫如秋的回光返照, 再曬過這一日, 似乎就要墜入永不醒來的長冬。

因這日天氣莫名大起來,明珠是最怕熱的, 故而翻出頭兩個月的衣裳來穿,藕粉的素色掩襟衫,只有袖口與領間有靛藍綢子壓邊兒, 上頭盤踞一枝長長的喇叭花兒藤, 花藤蜿蜒而下, 被紮進一條淺綠百疊裙內。

還翻出一柄喜鵲鬧枝的深綠面纨扇,簌簌揮着在院兒裏捕一只幽藍的彩蝶,打一簇一叢的花間裏走過,綴在裙擺上零星花瓣。

宋知遠甫推開院門,就見這绮麗的一副畫卷, 少女在花間、彩蝶在枝頭,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①。她何須去捕那蝶呢?她已是這片山色春光裏最明豔動人的那只蝶了……

他驀然紅了臉, 與她隔着人倫綱常對望過去, 好半晌, 他才意識見自個兒的唐突, 發了窘躬身行禮, “大嫂,我是來瞧大哥的,他今兒可好些了?”

他合攏的手上捧着一方明黃長錦盒, 明珠瞥一眼,執扇的手彎在胸前,遮住花面半片,“三少爺快別客氣了,怎麽大毒日頭底下的還勞煩你親自跑一趟,打發婉兒來便成了,快進屋裏坐!”

她如月牙彎起的眉眼在太陽底下和煦生輝,扇面擋住了唇角,仿佛是如黛青山缺了一條起伏的輪廓。

在這熱絡的招呼下頭,宋知遠以為她就要迎過來了,誰知她只是一旋裙,轉身開路。

他稍有失意,就在這失意後頭,有人沒大沒小地推了他一把,叽叽喳喳鬧起,“姐姐,我也來了!”

這聲音如莺穿柳帶,明珠旋裙回來,霎時将眉眼彎得更深,前迎了幾步,托住婉兒藕節似的臂膀将她細細打量,“昨兒場面太亂,我還沒細瞧,今兒看來,你好像又胖了些?”她似嗔似笑,朝宋知遠掃一眼,又落回來奚落她,“莫不是好吃的就叫你吃了去,倒把你們家少爺餓得這樣單薄?”

那婉兒自視而下,再将茫然的眉眼擡起,“有嗎?為了能輕減些,我還特意每日都少吃了好多呢,一連有半月沒吃飽飯了,真的又胖了嗎,可我衣裳明明寬松了些呀。”

嬉笑間,對着這兩個置身波詭雲谲之外的人,明珠似有久違地輕松,她自領着婉兒進屋,宋知遠滞後一步跟着,将四色風光皆不見,唯有那片漣漪蕩然的淺綠裙邊兒在他眼底暈開,如久違的春天。

她帶給他的第一縷暖意,是一碗熱乎乎的稠粥,從此她便如一個傳說,在他心頭揮之不去,直到頭一遭見她,這傳說中的神女終于掙裂石像而出,活脫脫地落在他眼裏、他心上。

明珠一路将他領至半月斜挂的寶幄前,爾後退開,拉着婉兒到案上落座。然而他與宋知濯太久不見,盯着望了許久,一時竟然找不見話說,唯餘一絲愧疚與陌生。

半晌,他退回來,将手中明黃長匣奉于案上,“大嫂,這是一棵百年野山參,最是補氣凝血的,”晦澀中,他擡首撓頭,臉上微紅,“我院兒裏也沒什麽精貴的東西,就只這個,專門給大哥帶來,麻煩大嫂得空時煎了給我大哥服下。”

“三少爺太客氣了,”既是他們兄弟情義,明珠也不好輕拂,擱了纨扇,捧了那長匣打開,“我雖沒見過這些精貴藥材,倒也知道是好的,多謝你,夜了我就煎給他吃。”

一時微滞,誰也再找不見話兒說了,倒是婉兒,殷勤活潑地撿了那扇替明珠打起來,“姐姐,上回你說叫我要粥時來找你,不知還作數不?我們少爺這兩日胃裏又鬧騰起來,那些吃食竟克化不動似的,晚飯過一個時辰就嚷說肚子疼。”

及此,對案宋知遠睇過一眼,示意她噤聲兒,她回以一個嬌嗔的白眼兒,仍對明珠撒起嬌來,“我也不好勞煩姐姐給我做,不如姐姐将做法兒寫給我,我出去後再自個兒比着做。”

手上抓着明珠的臂膀左搖右晃,搖得明珠惬意非常,将扇奪回手中,“成吧,我寫個方給你,紅豆粥好不好?”

婉兒忙不疊應下,“好好好,不拘什麽,是粥就成!”

爾後,還在這張圓案上,有幽幽墨香淺淺暈開。宋知遠默然瞧着她腕下懸着的筆尖,溫柔地落一張冷金箋上頭,小楷的每一撇,即是挽心、一捺,又似收情。這位少年郎的心終于随着這字裏行間,落筆成形。

他擡眉展望明珠對婉兒溫柔粲然的笑,他多想調一個頭,讓她的笑落到自個兒身上……

出去時,明珠倚門相送,婉兒在前頭,宋知遠在後頭。花間倏而起了風,吹得宋知遠頭暈目眩,鬼使神差地,他折返一步,喉頭裏滾出一句羞而輕的叮咛,“大嫂,今兒太陽雖大,到底也是深秋,還是別穿這麽單薄了,仔細受涼。”

這沖昏頭的一句話頓時惹起塵煙,明珠心頭“叮咚”一聲兒鈴铎敲響,謹慎而客套地退回門內,“不值什麽,我本來就不是多精貴的人,多謝三少爺惦記了,快回去吧。婉兒,快去把粥給你們少爺煮了。”

婉兒正值木亭下,還沉在宋知遠方才一番叮咛軟語上頭,被她一叫,晃過神來,“嗳,我曉得了。少爺,我們回去吧,還杵在這裏,我一會兒都趕不上做晚飯了。”

這廂出去,已是日仄,枝頭回暖,難得雀鳥莺歌。歡唱聲中,婉兒跟在宋知遠後頭,眉上籠着陰雲不散。她自小伺候少爺,曉得他受盡冷眼,平日是最不愛多事多話兒之人,怎麽獨獨今兒要多那句嘴?

追溯而上,憶起自打頭幾個月前她捧了粥到案上,并且将贈粥之人一并說與他聽後,他便多了些什麽淺系游絲的念想,時常同她打聽關于這位山野大奶奶的事兒……

驟然間,那雀鳥之聲也像是變得聒噪起來,吵得婉兒惱上眉間,她拖着闊綽的裙面追上兩步,扯了宋知遠的袖口,“少爺,你今兒做什麽憑白囑咐明珠那句話兒?她穿得厚與薄同你有什麽幹系,你幹嘛要多嘴?”

驀然被她絆住腳步,宋知遠原本風月無邊的臉綻出難堪之色,擰着眉将自個兒一截靛青軟緞袖口從她肥厚的手心裏扯出來,“什麽明珠明珠的,你是丫鬟,怎可直呼大奶奶的名諱?當心被人拿住了打你板子,屆時可別到我面前來哭。”

這婉兒分明是有些吃味兒,打小跟着宋知遠,也一直是他兩個相依為命,眼下見他像是起了他心,只覺得胸口堵悶得慌似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撅着嘴不高興。

宋知遠見她如此,又想起自打他娘死後,一直與她朝夕相伴,到底也不忍心,将頭一斜,放軟了幾分來哄她,“你瞧,我不過是說兩句規矩之類的話兒,你又作出這副樣子,倒是我的不是了。我也是為你好,你曉得我在這府裏是個什麽境況,咱們一直是存着小心做人,怎麽你偏偏在大嫂面前這樣沒規矩呢?你直呼她名諱,她有度量不同你計較,可若是叫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要拿你作法開端,我又能幫你說什麽話兒呢?到底安分守己些吧。”

叫他這一說,本來已說起婉兒自愧之心,可尾後聽見“安分守己”,她才驚覺險些叫他混了過去,将鼻翼一鼓,很有個不服,“我不是不敬她,叫她名字是因着她沒有奶奶的架子,我同她親近才如此的。你既說要安分守己,成,我聽你的,只是怎麽你方才卻失了分寸呢?只怕你那些話兒叫別人聽了去,才要拿你作法開端呢!”

她一個半大點兒的小丫頭,哪裏曉得這些情之所起,難以自控的道理?宋知遠不欲同她解釋,旋了衣擺各自走開,輕飄飄落後一句,“你快去煮了那粥來吧,再耽擱下去,我胃又要開始疼了。”

日跌之下,陽光将婉兒圓潤的一個身軀拉成一道長長瘦瘦的影子,她撅着嘴,無可奈何地朝那衣袂飄飄的背影恨跺了兩腳,自往廚房裏去。

這一走開,兩壁空巷中再有人從另一頭過來。不是別個,只是小月,穿一件煙灰色圓領軟綢長褂,下頭一條天水碧散花水裙,滿頭青絲挽成一個惺忪烏蠻髻,兩鬓上簪一對半月珍珠搔頭,比往日精致了許多。

甫推院門兒,“吱呀”一聲兒,引得明珠在窗戶上托腮望過去,正巧那柳葉蘇桂落得她滿頭燦燦的黃,她颔首間用扇撲羅兩下,就這兩下中,便揣測出小月的來意。

粲然一笑後,她遠迎出去,在外間門框上與小月招呼,“小月姐姐,怎麽這時候過來了,今兒是你的晚差?”

晃眼的日頭下,小月頭上的珍珠對簪驀然閃出冷粼粼的光,似冰涼的波光蕩漾,與之不同的是,她的笑容卻比往日更明豔幾分,“不是我當差,我是閑着無事過來逛逛。再過一會子,大奶奶就要去做晚飯了吧?我想勸你拿出威信來,何必自個兒去忙?但想着少爺出的這檔子事兒,我也倒不好再勸了。”

她一壁說,一壁走到這兩扇老紅木門口,明珠歪身一讓,将她請到榻上去坐,“小月姐姐,你坐着,我給你煎盞茶喝。”

“不敢當不敢當,”她忙起身,同明珠一齊般那爐子,忙推明珠,“你是大奶奶,怎麽反倒還要你煎茶給我喝?你且坐着吧,我來就是。”

讓不過,明珠只好從旁協助,端來兩個一靑一百的冰裂定窯盞擱在榻案上,掬一抹嬌憨明朗的笑意,同她霧裏探花起來,“小月姐姐太客氣了,名分上我是大奶奶,可我到底是鄉野之人,怎麽能同你們比呢?你們瞧着是丫鬟,可出身高,家世也好,有見識有學問的,我瞧比那些小姐差不到哪裏去呢。”

幾枚銀骨炭灼灼燃起,比外頭的天光更明媚、更熾烈,小月在其中垂眸一笑,莞爾直接,“大奶奶,我就不同你繞彎子了,我今兒來,其實是為了昨日之事。昨兒,趙媽媽在裏頭說的話兒,咱們大家都聽着了,大奶奶也聽着了吧?”

她踅了眼朝明珠一望,眸中分明已是心知肚明,可仍是折在明珠的裝傻充愣裏頭,“阿彌陀佛,這樣大的事兒,我哪能沒聽見?我是聽得一清二楚,就是今兒想來也是後怕,辛虧少爺沒吃多少,否則豈非有性命之憂?”

她迂回一步,小月便直逼一步,“那大奶奶怎麽沒吃呢?大奶奶是禮佛之人,向來吃素,那日飯菜裏就那兩道素菜,未必大奶奶只将那蘿蔔填了個肚飽?”

“可不是嘛,”明珠手執纨扇遮住一張利喙,顧左右而言他,“要說小月姐姐的手藝真是沒得說,光是一道水蘿蔔就燒得比那些葷食還香,清甜爽口、有滋有味兒。”

莺聲笑語中,已得清香滿室,小月奉上一盞疼煙滾氣的熱茶,并不客氣,兀自對榻而坐。

她淺嘗一口,由圓領長褂子的斜襟上牽出一條白玉蘭秀絹抹一抹嘴,“大奶奶太過獎了,我當不起。這也罷了,我實話兒同大奶奶說了吧,那白頭翁原是我管趙媽媽要的,可昨日在裏間,趙媽媽卻說是鸾鳳要的,我回去想了一夜,仍舊是想不通,故而來問問大奶奶,你和趙媽媽相熟,可知她為何要這樣講?”

半明半昧中,明珠擱下纨扇,捧茶飲一口,倒把一雙無辜天真的眼望住她,“那這我就不太明白了,小月姐姐,你好端端的問趙媽媽要那白頭翁做什麽?既然是你要的,你燒菜的時候,鸾鳳擇給你,你自然也曉得是有毒之物,怎麽不提醒一下她?怎麽還炒了給我們端上來?”

黃橙橙的日光自她背後明瓦窗戶裏撒入,鋪成金燦燦一闕輕紗,照着纖塵無限。她潔白的手在光束中擱下盞,從新将纨扇執起輕晃,絞弄浮塵似雲煙。

“小月姐姐,”她說,軟調将雲煙拂開,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同她推心置腹,“你要問的話兒,其實你心頭已經有答案了,無非是來找我求證,倒不必再問了。只是你不曉得,昨兒晚飯前,我就一直坐在窗戶底下等,等你來提醒我一聲兒那菜有毒,我原想,不管你要做什麽,我與少爺同你是無冤無仇的,你一定不想把我倆的命也折在裏頭。但我從日仄等到日落,都不見你的身影,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了你,為了達到目的,你是不計後果的,是吧?”

遞過去的問題,恍然還牽着一線生機,然而小月卻将其一刀斬斷,她掩飾不及的眼中,迸出粼粼笑意,有水落石出的安心,亦是流霜飛揚的涼意。

她望着眼前這個流溪宛轉繞芳甸的小女子,總覺得有棋逢對手的相惜之意,于是也不妨直言,“我的确與你們無冤無仇,但也無恩無惠,我倒不是成心想要毒死你們,只是我沒想起來說一聲兒,何況我說了,只當你們不敢吃,那這出戲還怎麽演得逼真?”

随後,那眼中繞出欽佩之意,似乎是對一位難得的對手的肯定,“我沒想到,大少爺與大奶奶會有如此膽色,竟然敢拿命去賭,想必少爺對太夫人的恨并不比我淺,既如此,我們也算同道中人,不如我們聯手,趁着太夫人被囚之期,索性斬草除根。”

明珠心內對她的心狠手辣頗有微辭,擡眉時卻只憨直一笑,婉言将她遞來的軟刀子撥回去,“我哪裏有那個膽色呀,實話兒同你說了吧,原本就是為了打發鸾鳳才使下的這計,誰知我們卻不謀而同。眼下太夫人已經被關了禁閉,我也拿不定主意了,還是等少爺醒了再說,我只看他的臉色,說到底也是他們的仇怨。”

說話兒間茶已飲盡,滿室清香變冷,甘甜中泛起一股子淡淡澀味兒,小月下榻,提壺澆向爐中,伴着“噗嗤嗤”漫長一聲,濃煙滾起。

澆滅小爐,她臉上還挂着笑意,“我倒是與少爺說不上話兒,還是大奶奶與少爺夫妻情深,自有默契在裏頭,他一個眼神兒你都曉得他的意思。這也成,我等着聽大奶奶的信兒,于少爺性命前程攸關,大奶奶可別忘了啊。”

她自旋裙而去,徒留滿室塵煙。片刻後,驟生的煙塵滾滾而去,明珠下榻,拖着淺綠的百疊裙踅進屋內。藍田玉香爐已冷,唯有桂香。明珠望向帳中平躺之軀,心中頓生寥落之意,他怎麽還不醒來呀?她抱怨着。

就這一朝一夕,沒有與他調笑言談,每寸光陰似乎都是漫長的幾十年。

她從櫃中翻出個一個半寸長的镏銀镂空連枝香球,旋開蓋兒,将一只小小的返魂梅香塔點燃放置其中,又懸挂于帳頂。不多時,便有梅香鋪陳整張寶幄,仿佛跌落到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在下,是宋知濯安靜阖上的眉眼,明珠一寸寸細細将他看着,單方面執着地臨摹他每條弧線。她倏爾覺得,她想他了,即使他就在眼前。

“別瞧了,這兩日就醒的。”

身後一聲盈啭調笑将明珠思緒拉回,扭身一看,是青蓮來了,臂間垮着那個象牙食盒,“你就這麽傻瞧着,少爺也不會馬上就睜開眼啊,太醫都說了得有兩日呢。快來吃飯吧,趙媽媽自個兒做的,我也盯着的,萬不會再出岔子。”

擺開的有茄汁豆腐、清胡瓜、木耳炒山藥、豌豆煨冬筍一應素菜。明珠夠眼瞧着,霎時饑腸辘辘。将扇就擱在宋知濯身上,自個兒捉裙落座,“姐姐,你同我一塊兒用吧,我自個兒吃怪沒意思的。”

青蓮應下,拂裙就坐,一人面前一碗黃澄澄的粟米飯。她一壁往明珠碗裏夾菜,一壁好笑起來,“我去廚房裏,趙媽媽抓着我就問鸾鳳的板子打了沒有,想必是就盼着她挨這一頓呢。”

“我也沒聽見有動靜兒說鸾鳳的板子已經罰下去了。”明珠挾一口山藥卷入口中,囫囵嚼起來。

“你慢些吃,”青蓮嗔她一眼,擱下碗替她理一下掃在案上的袖口,複又捧起碗來,“哪裏就能這麽輕巧呢?她娘還不得替她左右周旋些日子,不過也是白費力,這原是老爺親自下的令,無非是板子含混而過,該配人還是要配人的,況且還有小月在裏頭盯着呢,她豈會輕易就放過這對母女?”

提起小月,明珠即将方才她來的事兒說與青蓮聽,青蓮秉思片刻,朝帳中一望,“你說得沒錯兒,終歸不是你的仇怨,還是等少爺醒了再說,況且還有個二少爺在裏頭呢,他也不是站幹岸兒的,小月再與老爺有什麽私情也好,終歸二少爺是他親兒子。”

這廂揭過後,明珠又想起來一事兒,“姐姐,明兒你再去廚房的時候,先到我這裏來一趟,替我給趙媽媽捎點兒銀子,沒得叫她白幫咱們。我從前在廟裏時還不覺得,現在才醒過來,這銀子真是好東西。”

“真是個傻丫頭,”青蓮笑一瞬,鬓上一只綠線繞的靑果小钿似秋實潋滟,“你從前吃的那些虧,還不都是吃在沒有錢上頭?若你家裏有錢,甭管怎麽着,也不至于将你賣了,若你自個兒有錢,也不能落到我們這虎狼窩裏頭來。”

思及這話兒,明珠捧着碗朝床上望過去,猝然感覺,哪怕這裏是刀山火海,只要這個人在這裏,她也會跳下來撈他,“這話兒錯了,姐姐,宋知濯在這裏,我就還會到這裏來,世間緣法,向來自有定數的,我的緣法是他,他的緣法是我,不論繞得多遠,最後我還是會輾轉落到這裏。”

青蓮随她望過一眼,秉持銀箸往她碗口上閑敲兩下,“嗳嗳,先将飯吃了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你上回同我說的那些話兒我還記在心裏,也不勸你,只望你心裏有個準數兒就成。”

這頭才踅回眼,又恰逢床上猝不及防地咳了兩聲兒,明珠忙擱下筷子,從矮案上倒了一盞溫水捧過去。青蓮在後幹眼瞧了半晌,看她衣裙忙碌之間,仿佛旋起世上至情,到底于心不忍,她便也忙着擱下碗趕過去幫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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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蘇轼《飲湖上初晴後雨二首·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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