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王兄說得對,如果自己一直不出去走動,怎能看清楚自己的傷勢呢?到時候大軍回京都,自己當個拖油瓶,平白無故還要分散父兄的衆多精力,實在是不劃算。
燕知清穿上鞋襪,抱了一個小暖爐子,就慢慢下床打開簾門,準備透透氣。
她不打算外出去走動了,現在正是緊要關頭,陳斛在軍中一定能夠自由行動,指不定就到處巡查,她若是一出去,萬一又和陳斛打個照面,想想都覺得煩人,正在賞雪之際,看見關若卿端着湯藥進來,溫熱的氣子飄在空中,染着白氣。
關若卿笑着走過來,慌亂地把碗給放在桌子上。
燕知清看向關若卿,見那雙白淨的手燙得通紅,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真是無聊,這等事情何必你自己動手?”語罷,她走過去淺笑着看了關若卿一眼,便一個白眼翻過去,眼睛裏面露出得意的神色。
“你的東西都是經由我手,我早就習慣了幹這些事情,給你熬藥也是自然,既然都熬好了,幹脆就端過來了。”
燕知清走過去,端起藥吹了吹,正準備喝。關若卿說:“腳傷好了?”
燕知清笑笑:“差不多了。”
關若卿想到了什麽,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說,燕知清自然能察覺這微妙的心思,斜瞥了一眼,說:“怎麽又欲言又止了,憋進肚子裏面的話,憋久了可是會生病的。”
關若卿低頭,抽了一根凳子到達燕知清的身邊,看了看四周說:“公主,臣想要提醒你,從今以後無論遇到任何事情,都千萬不要與陳斛獨處,雖然我知道你本來也不打算和他有交情,可是避開與設防是兩碼子的事情。”
燕知清吹了一口氣子,喝了口藥:“怎麽?”
“你去的地方我已經詢問清楚了,那是一座荒山,大軍之所以選用此處安紮就是因為此地不易被人察覺,而且良好避風,可是荒山難免蟲獸坑窪多,枯草成堆不易察覺危險,陳斛早些時候就找人封了去此地的路道。按理說人根本就進不去。”
關若卿眉頭皺了一下,說道:“巧就巧在,你受傷的前一天,有位将士死在了這座荒山之上,死狀挺慘,據大家猜測應該是出去解手,不小心繞上了荒山摔死了,陳斛當時就決定重新安排封路路線,人員正在重新規劃的時候,你就趁着這個空擋進去了。”
燕知清一聽,心裏面一陣恐慌,說道:“根本就不是我進去的,是他要跟着我,我才四處亂走動。”
“公主,根據心理上來說,如果一個人站在你的左後方跟着你,你又着急想要避開他,你會選擇從你的右前方背着他走路,我了解公主你對于他的厭惡,所以一定是想要隔得遠遠的,按照你的性格,你會按照我說話的方向走,是嗎?”
燕知清閉上眼睛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似乎是這個樣子,當時陳斛跟着在她的身後,她想着背過去直接走開,可是陳斛在她的左後方走,她的餘光總是不自覺瞟到陳斛,為了不看見他那惡心人的嘴臉,燕知清扭了扭身子,竟然不自覺偏離了方向。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燕知清為了躲避陳斛,就會選擇轉一個彎,換一個方向甚至還渾然不知,如此一來,只要在合适的時候轉變跟着燕知清的角度,陳斛就能利用燕知清的這個心理讓她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進。
如果換一個思維上來講,陳斛和燕知清當着文帝的面走在一起,陳斛知道前方有一個坑,并且知道裏面藏了一條毒蛇,他可以假借和燕知清說話,然後逼着燕知清踩進毒蛇坑裏面,還能讓燕知清以及在場的所有人渾然不知,只以為這倆人在談話。
燕知清遭受到了傷害,還不能去文帝處告陳斛,如果她把這個心理上面的計策告訴文帝,并且以此來指控陳斛,結果只會是适得其反,誰會相信心理上面的這種如此玄學的東西?加上在皇帝面前展現出你如此能揣測他人內心的本事,也無異于給自己刨坑。
上一輩子的關若卿就是個鐵證,上一輩子,關若卿發現陳斛完美無瑕,并且找出了一些很小的看似無足輕重,實則頗有些詭異的事情告訴過燕知清,可是上一輩子的燕知清只覺得關若卿就是個瘋子,神神叨叨,整天淨知道關注些沒頭沒腦的事情,漸漸的,連關若卿說得有理有據的東西,燕知清都覺得那是他的臆想,漸漸地,關若卿的話語越來越沒有威信力……
燕知清倒吸了一口涼氣,連自己拿着藥碗的手都有些顫抖,關若卿見了這個狀況,立馬伸出手去接住燕知清的藥碗,伸手去扶着她的背部,溫聲說道:“清兒?清兒?”
燕知清回神,可是眉頭也依然沒有松開,她緊緊地握着手,身體有些戰栗。
她害怕了……這個人太恐怖了,燕知清同他說話,覺得自己趾高氣昂,完全不信他的鬼話便能逃脫,可她卻萬萬沒想到,陳斛不僅會利用人的好心,也會利用人的怒氣,利用人的任何一個能被他所用的心思。
她還曾天真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贏了?陳斛是不是真的對高傲的她感興趣?然後她可以把他狠狠地踐踏在腳下,讓她生不如死。
現在看來,她還在沾沾自喜時,自己那淺小的心思,就已經被人給早早預料到,而且利用了。
關若卿伸手去握住了燕知清的手,溫熱的手掌充滿着踏實,關若卿說道:“我同你說這些不是準備吓你,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止是浮于表面之上,他完全有這個能力把人神不知鬼不覺攪進局裏面,這一次他應該只是警告,手下留了些情面,如果我們不能猜測其中用意,他還能繼續同我們耗下去,如果我們猜出來了,他是希望我們及時止步于此。”
止步于此?怎麽可能?燕知清重生的目的就是為了能殺了陳斛,怎麽可以止步于此?!
燕知清吓得嘴唇慘白,但是仍倔強地搖了搖頭,關若卿自然知道她搖頭是什麽意思,他說:“我方才在猶豫,這件事情是該告訴你,還是不告訴你,可是想着無論如何,還是你的安全更加重要一點,便告訴了你,提醒你注意一些。”
燕知清想了想,問道:“我們裝作不知道可以嗎?比如?”
“不可以,”關若卿說,“只要一個人有感情,他就有破綻,就算做的天衣無縫,也能被人發現,陳斛是個高手,這一招一定行不通,加上要讓你入虎口,我也不太情願。我們只能慢慢地前行,讨論以後的事情,并且提防着他。”
燕知清明白了關若卿的話,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說:“我明白,我們該怎樣就怎樣,可是……這人實在是太恐怖了。”燕知清對這件事情越想越覺得吓人,她似乎察覺到了怪異,便也同關若卿去求證:“若卿,那個士兵的死,是不是也有問題?”
關若卿沉思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不确定,不過如果是意外摔死還好,如果是被人故意謀害,能從荒山不留痕跡走回去的人,也只有他一個能做到,加上,自從這位士兵出事後,我發現公主營帳外鎮守的士兵換了隊形,料想應該是重新安排了人過來,高低不一致才重新編排了。”
“那麽這位士兵來自哪兒,我想公主猜得出。”
燕知清閉上了眼睛,她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另一個的預料範圍之內,這究竟是一種怎樣壓抑的情況,就像是一個精致的提線木偶,不知不覺走出了他人安排的劇本。
“知道了,我以後會注意的。”燕知清端起了藥開始喝,看着那黑色的藥,如同鏡面一樣倒映出自己的臉,燕知清心裏有了一絲溫暖,料想關若卿親自為她熬藥,也是因為害怕陳斛動手腳。
喝完了藥,關若卿給燕知清揉了揉肩頭,揉了揉腳後準備帶燕知清出去轉轉,此時此刻,忽地傳來了腳步聲,春木踉踉跄跄地進來通傳,鼻尖凍得通紅,燕知清上下打量了一下,說:“怎麽了?”
春木顫抖着手,頗有些不自在,猶猶豫豫的一直不敢開口,可是她又了解燕知清的個性,知道燕知清不喜歡擰巴的人,還是開了口:“公主,有您的信。”
燕知清與關若卿對視了一眼,彼此的雙眼裏都有不能言說的疑惑,還沒來得及問春木,春木便搶先開了口,顫顫說:“是陳大人送的。”
燕知清明顯身體一怔,還好關若卿握着她的手,那手往下一壓,把她的焦慮全部壓進了肚腹裏面,關若卿淡淡說道:“呈上來。”
春木怯生生地走上來,把信紙放進關若卿的手裏,關若卿放開了燕知清的手,伸到後背輕拍了燕知清,示意她不要害怕。
“好,你退下吧。”
倆人一起進了營帳,透過光亮打開信紙,那信紙吹過風雪,有些雪花,微皺,關若卿攤開信紙,見着上面寫着:公主,臣心中甚是愧疚,這才鬥膽詢問公主是否身體無恙,無論公主對臣如何看法,萬不可因小人之事上身,否則小人萬死難辭其咎。
——陳斛,敬上。
此話!虛僞!甚是虛僞!
燕知清眉頭又皺了起來,卻被關若卿一雙手摁住了怒氣,她轉頭去看關若卿,見關若卿溫和地搖了搖頭,說道:“公主,不必生氣,不要被他拿捏了心思。”
燕知清這才反應過來,看了看那信紙,吐了口氣笑了笑,溫和的對着關若卿說:“對啊,他自己都說了,我金枝玉葉,何必為了小人之事傷身?”
燕知清拿起信紙,将信遞到蠟燭邊慢慢點燃,信紙在火光中蜷縮,很快便化為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