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眼見雍卿如避蛇蠍般頭也不回地走掉,失落之餘,長生又一臉甜蜜地在毯子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最後窩成一團,俨然是方才伏在雍卿身上的姿勢……

爐中煙氣淡淡浮起,是與她身上如出一轍的伽藍香。

原本為了在雍卿面前保持完美形象,而梳理得柔順妥帖的銀發被折騰得淩亂不堪,長生一雙青眸顏色也漸深,仿佛清水中沁入了墨,煙霧般缭繞,騰散,暈染……竟是深入骨髓的狂妄欲念!

一再回味着那樣柔軟的溫暖,是他如今渴求不得且難以觸及的,幾乎時時刻刻,看她的每一眼都如附骨之疽,即使每日都沉溺在伽藍香氣中,也無法滿足。這是熟悉的愛戀與痛苦,仿佛根植于靈魂之中,除了擁有她,再無法釋放磨滅。

然而鹿蜀的話,也時時刻刻如敲在他心頭的警鐘,一聲聲鈍痛仿佛直入五髒六腑。無意間雙手緊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掐入柔軟的掌心,十枚月牙印已血肉模糊,他卻仿佛毫無知覺。

郦翁入得殿來,只一眼便唬得幾近魂飛魄散。

長生仰躺于寂靜的殿中,一身白衣伶仃,襯着銀發青眸越發清冷,唇邊溢出一絲血線,是觸目驚心的紅,倒有幾分凄豔味道。

顯然是受到極重的反噬,傷着了心脈。

“……君上?君上?”郦翁慌忙尋來藥匣,取了九華凝萃丹為他療傷。

長生臉色終于不再慘白,只是笑得癫狂,教人心中發怵。

“您這又是何苦來哉?”見他如此失魂落魄,郦翁顫聲道,“上神既要全力阻止您與丹穴那位殿下相戀,所用的方法自然高深莫測,哪能輕易就被您破解呢?”

“是啊…所以,我用了牽魂香。”

牽魂香,香牽魂。可令人出現幻視,見識海深處七情六欲之念,而生魂牽夢萦之景。

長生雖不知雍卿看到了什麽,卻明白兩人所見所聞大有出入。他睜着眼怔怔地落下淚來,卻又微彎着嘴角笑了:“當年倒是說得好聽,什麽愛我至死不忘,這才幾千年便将我撇得幹幹淨淨,用牽魂香也記不起……”

郦翁一聲嘆息,擔憂道:“您委實是急于求成,用此法甚為不妥,極易使魂體動蕩,傷及根本啊!”又看了看藥匣,更是扼腕,“天帝陛下禦賜的九華凝萃丹已所剩無幾了,您再受幾回反噬,怕是日後更難晉階了。”

長生阖眼淡哂,卻似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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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可沒有說過,若是自己勝出又該當如何,要是讓她當一輩子的“貼身護衛”,只怕會被掐死吧?

關于她,他怎敢再賭?只想實實在在地得到,完完全全的占有。長生甚至惡狠狠地想,如果可以,倒不如那時在即翼澤畔,就真的把她拆解入腹!

“那樣,你就永遠屬于我了,我就不再會這樣難受了。”

但,又如何舍得呢?他當真,是瘋魔了。

……

卻說小鳳凰雍卿大清早的心情便大起大落。

她自幼成長于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神魔戰場,對付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實在束手無策。千萬年來好不容易練就的面癱臉在長生處竟屢屢破功,還一再被诓答應了一些奇怪的要求……自是一肚子惱火。

時,她麾下左将英招,已在金碧輝煌的青丘王宮大殿上等候許久。

只能說,青丘之人皆是“君上戀愛至上主義者”,譬如有霖。直到英招耐心幾乎殆盡,他才磨磨蹭蹭地去請雍卿出來。

看着烏雲蓋頂的自家殿下,再回想着,與莊嚴巍峨的丹穴王宮截然不同的,青丘王宮上下那種非常适合花天酒地的奢靡氣息,正是雍卿最為不喜的凡間昏君/暴發戶品味……

英招感到十分自責。

他單膝跪地請罪道:“臣等有罪,請殿下責罰!”

此刻雍卿自個兒心虛得沒底,恹恹地扶額:“何罪之有?”

“臣等在殿下涅槃當日,護法不力,竟讓魔族宵小有機可乘,致使殿下受創…流,流落青丘。”英招越說越是愧疚,最後竟以雙膝長跪,看得雍卿劍眉一蹙。

“丹穴境況如何?”

“當日瞿如受了輕傷,今已痊愈……只是臣無能,至今未擒住暗算您的魔族宵小。”瞿如是雍卿另一侍女,兼另一心腹愛将。

忽見雍卿蹙眉更甚,英招急忙垂首,心道:“額好像說錯話了。”忽然想起出發前瞿如還踮着腳擰他耳朵,要他小心說話,免得惹殿下不高興……

雍卿咳了咳:“神魔戰場那邊呢?”

“自您閉關以來,神魔邊界處只西海太子一人坐鎮,蓬萊水君偶有相助,但戰況并不樂觀……重明長老也甚為挂念您。”

“……”

其實重明長老的原話是:“……若是阿雍她沒死就讓她趕緊回來幫忙做事本長老都快忙成顆陀螺了!”

心好累。

這段時日她過得雲裏霧裏,當真忘了諸多正事,潛意識裏也不想回丹穴收拾爛攤子,還有這兩日稀裏糊塗應承了長生的那些個麻煩事兒……雍卿哀得一聲長嘆。

腦門上卻忽然多了涼玉般清潤的一雙手,柔柔地替她按摩着太陽穴。不用想也知道,是這青丘之主。

雍卿內心碎碎念:“唔還挺舒服的……他這雙手倒是長得不錯……看起來蠻好吃的樣子…打住!”

“卿卿重傷未愈,英招将軍怎可拿這些瑣事來叨擾她?你且回罷,郦翁送客!”

卿!卿!

二字一出,衆人心中便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哪個也淡定不了。英招聽得眼神發直,雍卿的眼神比他的更直。

青丘的習俗是席地而坐。

雍卿方才一時不察,大刀闊斧便坐在青丘王宮正殿上鋪就的一片軟乎軟乎的雪白絨氈上。

軟乎雪白的長毛絨氈,向來是長生的最愛。

也就是說,這裏是長生的專屬位置。

于是長生肆無忌憚了。

一雙肆無忌憚的纖纖玉手,緩緩地滑過雍卿臉頰,最後肆無忌憚地交握搭在她胸前……這樣肆無忌憚地摟着她也就算了,整個人還肆無忌憚地粘在雍卿身後,下巴肆無忌憚地擱在她左肩上,臉蛋兒也肆無忌憚地貼着她的左邊臉頰。

……湊字數的分割線……

這架勢,讓雍卿無端生出些纣王妲己的錯覺,雖說兩人身份看起來似乎掉了個個兒。

無怪乎青丘一脈盡出禍國妖姬。

去他的肆無忌憚!!!

去他的禍國妖姬!!!

雍卿想死的心都有了。

像在障月殿裏一樣,再将他一把掀開?在青丘大殿上衆目睽睽之下?呵呵噠。

她只好冷(呆)靜(滞)地将長生的兩只爪子拿下來。然後長生從善如流,改成緊摟着她的腰……一張笑眯眯的臉還十分歡實地蹭了蹭她的耳朵。

雍卿一口氣卡在胸腔裏差點憋死,卻見英招已是一臉癡傻。

“……孤與長生帝君還有些事未料理妥當,英招你先回丹穴告知重明長老,孤只待傷愈,不日便歸,請他老人家不必擔憂。”雍卿下意識想摸一摸臉皮,跟長生厮混多日,自己竟也無恥了許多,“至于神魔戰場的一切事宜,就先辛苦你與瞿如了。”

長生樂了,英招愣了。

再之後,瞿如怒了,站在丹穴山頭中氣十足地大罵了“青丘那些個死狐貍精巴拉巴拉”整整三個時辰……從此在丹穴上下,長生被永久定義為“紅顏禍水”。

此時紅顏禍水他得意地哼了哼,心裏尋思着:“這蠢物若是再對卿卿糾纏不休,回頭就封了他的法力,讓人将他打包扔到魔界裏邊去……”這貨如此心計惡毒,倒也沒辜負雍卿在心中給他量身打造的“奸妃”設定。

當然,英招最後還是灰溜溜地夾着翅膀,被雍卿趕回丹穴了,迎接他的,是原本以為殿下回來了而兩眼放亮摩拳擦掌預備着要好好把她養胖的瞿如……的一頓胖揍。暫且不提。

……

雍卿的臉色,有一點美。

她看起來面如死灰——這是被氣的。天知道她多想拎起長生的衣領大吼:“你特麽的是要鬧哪樣?!天天喜怒無常地折騰老子很有意思是不是?是不是?!”

但是不行。

長生跟個沒事人似的。他的臉色倒是真的很美,便宜也占了豆腐也吃了,礙事的人也被趕走了,雍卿還繼續留在青丘,一切都非常有利于“推倒心肝寶貝小鳳凰并吃幹抹淨據為己有……計劃”的進行!這時長生心裏美得能開出個百花齊放來,只是見心肝寶貝小鳳凰快氣炸了,才不敢美得太明顯。

“走吧,卿卿。”

雍卿磨了磨牙:“走哪兒?”

長生眨了眨眼:“逛街啊。”

“逛街……仰慕者……勝出……女裝……”終于,雍卿把腦袋裏那一團漿糊扒拉清楚了。回過神來,兩人已站在王宮門口。

她眼風一掃才發現,長生的衣着裝扮換得與自己相同,但氣色不是很好,若非眉梢眼角皆寫着“歡喜”二字,倒成了個名副其實的病美人。

見雍卿偷偷打量他,長生轉過頭來,嫣然一笑。

美辄美矣,奈何雍卿仍不合時宜地……險些幹嘔。急忙着眼看向別處以轉移注意力,于是她就驚呆了。

雍卿記憶中對凡間的印象,還是從敖蓬萊那裏順來的話本子上了解個大概。然而青丘王城俨然為她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入眼是一派繁榮街市景象:長街兩邊花紅柳綠教人目不暇接,車水馬龍來來往往,貨郎小販競相吆喝,環珮争鳴琳琅作響……若不是一個個周身仙氣飄飄,更有戲耍玩鬧的稚童,或露出耳朵或晃着尾巴,但憑這好似人煙熙攘的阜盛境況,怎不令人錯覺如至凡世。

長生處理公務治理青丘一貫是随意得很,只讓臣民們自由發展,卻好似将凡塵的十丈軟紅搬到了青丘的一方仙境。

雍卿看得發愣,明明從未見過卻覺得似曾相識,一時間呆呆的,竟由着長生眉眼彎彎地挽了肩膀同行。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喲~”

一語驚醒夢中人!

青丘之人向來不拘于禮節,兩人路過時,那些個做買賣的民衆也只不過笑盈盈地朝他們點頭致意。更多的則是三個一堆五個一群的大姑娘小媳婦們,一邊竊竊私語一邊不勝嬌羞地……圍觀他們。有大膽者早已不知朝雍卿飛了幾個媚眼兒,搞得她竟有點受寵若驚。

在連日以來長生絕色皮相天天在眼前晃悠的打擊下,雍卿第一次找回了自信,也找回了離家出走的思考能力,又是閑庭信步一派從容。

天空中祥雲層層疊疊,壘得日頭融融,是個再好不過的天氣。雲移金光乍破,極耀眼的一束,堪堪落在那玄衣俊顏上,緋紅長發泛起灼灼輝光。再襯着她回身撫着袖邊暗金色芙渠紋路時,劍眉輕揚鳳眼微挑的模樣,當真是絕代風華。

傳說中的丹鳳朝陽:睥睨天下之威嚴與傲視萬物之美麗,大抵是如此。人群也無意間寂靜了幾分,生怕驚擾到這日光傾城的一刻。

唯有長生紅了眼眶。歷歷往事如驚濤拍岸般湧上心頭,最終只留下一最痛,名為“求不得”。

人群漸漸地又熱鬧起來,重點是以他二人形成了一個裏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圈,可謂是環肥燕瘦婵娟如雲。作為“被臣服的美色”,雍卿充分領略到了青丘人民的熱情……

當長生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其實理所當然,比較起青丘君主長生之花容月貌,雍卿更為氣宇軒昂,道是“春閨夢裏人”可不就這模樣。然而這“上馬将軍,下馬郎君”的屬性,卻教長生格外不爽:一路上桃花朵朵開!比他還多!還都是他的臣民!重點是她還有點害羞地對她們笑!不可以!

雍卿嘴角挂着的微笑有點高深莫測,長生也曉得她這是不放過任何可以奚落他的機會,于是忿忿然低頭對手指。

“笑得這麽好看以後只能對我一個人笑!”他小小聲地嘟囔着。

雖說一切盡在意料之中,“獵物”已入圈套,但作為青丘的帝君,在心上人面前這麽沒面子……還是只能認命。長生擡袖子裝模作樣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辛酸淚”,兩手握起小拳頭,默默給自己打氣:“面子不重要,娘子才重要!長生加油~”

見他小動作不斷,雍卿也是納悶。然而情況特殊,她只好繃起一張嚴肅的面癱臉……用以吓人。見狀,長生也立即咳了咳,四下裏呼啦啦鑽出來諸多衛士執戟開道,兩人好不容易逃離了寸步難行的青丘人民包圍圈。

一路疾行至長街盡處,已近王城邊角,人群未再密集,才敢歇下來喘口氣。

青丘既是凡間的生活方式,長生自然如同往常出行一般,被塞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女兒家物什,雍卿更甚,身上東西比他多了數倍,居然還有一件貼身的……肚兜?!

兩人下意識對視了一眼。

雍卿尴尬地別開頭處理這些東西,長生比之剛才更加忿忿然,一張漂亮臉蛋兒也氣得幾近猙獰,竟鬧脾氣将姑娘們的殷殷心意全部丢棄在地上,自顧自走前去了。

雍卿見他忽然暴走,只覺莫名其妙。心道:“莫非是因為輸給了自己覺得不開心?又或者是因為要作女子裝扮了覺得不開心?”當下也不作理會。

其實吧,這兩人的臉乍一看皆是雌雄難辨,只是一美一俊,若性別可對換,竟當得“絕配”二字。

話說兩人一前一後繼續溜達着,而雍卿随意張望四周時,卻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她當即伸手抓住長生的一邊肩膀,将還在傻乎乎繼續往前走的他拎到自己身後……

一輛駕着雙蛟雙蟠的銅乘雲車,叮叮當當地從半空中緩緩駛過,容蓋上懸挂無數金器小件,輿上雕刻着奇異繁複的花紋,看上一眼便教人心慌意亂。比如原本還要耍小性子掙紮的長生,現已心神不定,暈得倚在雍卿身上方能站穩。

“喂,給我清醒着點!”雍卿一邊目光炯炯地與車中之人對峙,一邊毫不猶豫地拍得他臉頰微紅。

卻惹來一聲令人骨酥的輕笑。

倒是極嬌稚的少女音色。雍卿猛地擡頭,右手上已祭出一簇蓮焰,以作威懾。銅車始終未停,然而感受到了力量之懸殊,帶來的不安竟使她十分暴躁。

那少女終于出了車外,右手扶轼而立,左手挽着潑墨般的青絲。蒼色大氅迎風獵獵,她發上佩着的血紅玉勝光澤耀眼,映得一幅黛眉雪膚,漆色月長石般的眸子含着灼灼笑意,正從容地俯視着雍卿二人。

就在這驚鴻一瞥間,雍卿也難免愣住:長生之美,不過燭火迷離,而阿素落之美,則是霁月清輝。然,車上少女之美,但使天地間萬物失色,只為其美而自甘堕落!

只是九重天上的那位書中仙人倘若在此,定要咋舌:六界裏竟還有如此一個濃墨重彩版的自己!

濃墨重彩版的書中仙人紅唇輕啓,逸出兩字:“有趣。”

作者有話要說: 肆無忌憚的湊字數,就是這麽任性。

話說最後出場的小美人之人設相當瑪麗蘇~(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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