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杯薄酒女兒紅,山雀化鳳顯吉兆。’今日講的就是《江山策》的最後一回了。”

說書的女先生童顏鶴發,茶肆中客人散盡後,她呷了一口茶,立刻蹙眉朝身後的少年問道:“為何還不給本君酒喝?”

評書裏化鳳的雀兒黑着臉道:“就不給!誰教你那麽愛發酒瘋,一喝醉就來扒拉我衣裳——唔唔!”

雖然不該說的話也已經被阿栖說盡了,但剩下的仍被夐山君一手捂回了他肚子裏。

“好了,此事就此揭過。”為降臉上熱度,她幹脆悶盡了整碗茶,茶碗磕在桌上一聲脆響。将不知何時扒拉在桌邊的一群稚童吓了一跳。夐山君瞧着這一溜兒嫩生生的小臉蛋兒,立刻笑得十分和藹可親:“咦,娃娃們,你們在這作甚?”

其中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小姑娘膽子也大,脆聲問道:“先生先生,你說那郁娘子是紅顏薄命,可她後來不是當了皇後嗎?能當皇後還薄命啊?”

“欸,若論命薄,豈止迎來送往?”夐山君搖頭晃腦地道:“送入佛門,引渡情劫,化身菩提。她可謂是‘仁至義盡’了啊!”

阿栖在旁白她一眼:“仁至義盡不是這麽用的好嗎?”

“咳咳,請給本君保留一點最後的尊嚴!”夐山君拉着一張生無可戀臉,随即又正色道:“卻說這郁氏一生啊,端的是前世的因果輪回,所以如斯紅顏不是薄命,就是‘禍水’。”

“‘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誠不散,終成連理。萬裏何愁南共北,兩心那論生和死。’也罷了,‘百年離別在須臾,一代紅顏為君盡’!”

戲臺上花旦挽着水袖,唱得句句斷腸,到底也演不出身臨其境,生死各一端的凄涼。

廣陵城再往北約九裏,是武周皇陵舊址。有一峰,古稱“菩薩蠻”,後為“菩提崖”。

又是日近黃昏時。

空相野和郁瑟為躲避卓豈追兵,已浪跡江湖一年有餘。今日這雙小兒女就在此處尋着了一汪清潭,正好休整洗漱。

郁瑟坐在潭畔的大石上梳理她那一頭青絲,原本是長及腳踝,現已裁去大半僅及腰際。

空相野一個人泡在潭水中十分無聊,遂游過去要郁瑟也幫他搓洗已然過肩的“三千煩惱絲”。初見時便有些邪氣古怪的小和尚,如今越發肆無忌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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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他就整個人昏昏然起來,一邊伏在郁瑟膝上,水裏胡亂撥弄的手看起來也不安分。郁瑟睨着他,輕輕一腳蹬在他胸口上。

空相野淡哂,眼神有些飄忽:“郁…郁瑟,你以後要往哪裏去?”

“我不知道。”她将自己半幹的一蓬長發挽在左肩上,随意打了個松松垮垮的結。“天下這麽大,卻好像,沒有我能去的地方。”

畢竟是豆蔻年華,連日奔波也難減她灼灼容光,只稍有清減。此時淨面後,郁瑟肌膚瑩潤與不點而紅的唇,就好似雪上梅花清豔動人。

饒是空相野身在水中,也看得心熱,口齒更是不伶俐了:“那,那就跟,跟我走吧,好不好?”

郁瑟不說話,只眼裏含着淚,緩緩搖頭。

空相野一滞,苦澀微笑:“那不跟我走,好不好?”

她忙哽咽着應道:“不好。”

“嘩啦”一聲,空相野狂喜之餘驟然破水而出,猛地摟住了郁瑟。

“我今立誓:此後若非身歸塵土,定護你一世無虞,若違此誓,便教我百世為人而不得善終。”

何妨片刻歡喜,才不負浮生。于是那一日,落日長河為花燭,荒煙漫草處極樂境。

兩年之後。

隆冬裏大片的雪花自黯青色的天穹中飄落,覆蓋了這世間萬物,放眼望去便猶如遍地缟素。

卓氏之中唯一一個看起來不太像昏君的太子卓澤死後,芈朝已幾近分崩離析。

天下大亂,群雄并起。一代枭雄卓豈扶立旁支稚子卓奕為少帝,把持朝政只手遮天,以雷霆手段迅速殲滅起義隊伍中的數支主力,又集結重兵準備一舉擊潰以前朝遺孤空相野為首的聶軍。

月前,空相野從芈軍手中奪回晉州城,卻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更被圍困在城中,今已糧草斷盡。迫于無奈,他率領精兵,有騎從者共計八百人,在夜半三更時分擊潰芈兵重圍的一角,望南邊飛馳而去。待到天明,芈軍統帥才得知這件事,命令屬下以五千騎兵追拿之。渡過弱水後,空相野的部下就只剩下一百多人而已。一路奔波來到晉州城邊緣,竟然迷路而受困于荒原上,這時他們身後追兵已近,厮殺過後,到了緣州城郊,随行者就只剩下二十九騎。

有人嘆息道:“窮途耶?末路耶?”

年輕的統帥手握陌刀,身上盔甲已殘破不堪,身後幸存的部下們也狼狽非常。而他好似什麽都不在意了,只是沉默地騎在馬上仰頭望向城樓,眼神平靜。

一種視死如歸的平靜。

似有佳人立于城牆之上,黑發紅衣翻飛,如一只風中飄零的赤蝶,蝶翼殘破,猶帶着凄豔之美。

最後的避風港亦淪陷了。留守緣州的郁瑟被擒,用以誘降她的情人:聶軍統帥空相野。攝政王卓豈端坐城樓上,如睥睨蝼蟻一般大笑道:“敢問空相太子,江山、美人孰輕孰重啊?”

最後的二十九個心腹以兵器拄地跪在空相野馬前,齊聲勸道:“主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空相野卻似癡了,仍只仰望城上,聲音嘶啞地哼唱着一曲:“青燈古佛前,幾回叩首?求不得,緣如花落。”

“落盡了碧桃空,身入鐵檻中,何處江天是盡處。莫向檻外,再問因果。”

而今鐵檻山上,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寺中已是人去無蹤。

當初,是好了大師敲着木魚,用這阕被唱得荒腔走板的《佛不知》,再三摧殘着空相野的雙耳。自十歲遁入鐵檻山,五載有餘,直至救下郁瑟的那一刻,空相野方才頓悟:為何師父教給他慈悲之心,也教給他殺戮之力。

成佛成魔,一念之間。

然而空相野遇到了郁瑟。戒律清規如何?王權富貴又如何?除了她,他再別無所求。無奈他與郁瑟,總是彼此的劫。不是“求不得”,便是“留不住”。

空相野終究是有違誓言。郁瑟拼盡最後的力氣撲向了城牆外,紅衣如蝶頹然墜地,塵土間鮮血漫開,這世間最豔的顏色漫上了他的雙眸。

何以至此?寧為玉碎。

“妾只為殉城。”

不為殉情,所以望君珍重。美人命若飄絮,江山何止千鈞?而她,終究是不願讓他為難的。

一場大夢,幾度秋涼,人生無非如此。

聶宮龍鳳殿,即元帝後寝殿。

雁過碧雲天,晚來風漸急,吹落黃花遍地金。

聶宮唯一的女主人正倚欄小憩。她以手支頤,烏發随意挽成一個堕馬髻,斜墜着幾只白玉搔頭,素青色深衣上用绛線繡着纖毫俱現的鳳栖梧圖案。

只是衣裳袖擺皆寬大,越發顯得她病容清減。

元帝來時,并無奴仆通報,已成慣例。見郁瑟又坐在風口處睡着了,他便蹙起了眉,有些不悅。接過宮人取來的白狐裘衣,放輕了腳步走過去,才将狐裘蓋在她身上,卻見其長睫微動,忽地“撲哧”一樂。

空相野更惱了,反将她整個裹在狐裘裏一把抱起來。

郁瑟慵懶如貓,笑眯眯地摟着他。

這兩人相伴十年,日日形影不離,早已練就了“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縱然默契如此,空相野亦常被她激得氣急敗壞:“你就不能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郁瑟反問道:“有你不就行了,我又何必再操心呢?”

“你!”

她理所當然,他無言以對。

郁瑟已不再年少貌美,數十年颠沛流離,教她成了個多災多病身。自三年前的一個秋日,她忽然嘔血,又昏迷了半月有餘之後,空相野就開始日複一日地提心吊膽了。

也開始上窮碧落下黃泉地給她尋什麽“續命之術”。

郁瑟自是不能看着他這堂堂一國之君不停胡鬧下去,夫妻二人為着此事鬥智鬥勇,幾番争執。終于在這年開春,宮中來了個看起來頗似游方之士的說書人。

說書人來歷不明,開口便求一觀皇後千歲的貼身玉墜。

聞言,空相野、郁瑟二人面面相觑。她貼身佩戴的玉墜只有一枚,是他二十年前親手雕琢而成,可謂是他們的定情信物。世間再有知曉這枚玉墜存在者,也就只有郁瑟的義姊慶國夫人萬如意了。

然,萬如意與這說書人也是素未謀面,絕無告知此事之可能。

空相野對他将信将疑,但為了郁瑟,還是暫時撇下了天家威嚴。話雖如此,卻也不欲她再被別個男子看去一眼,只親自取了她頸上玉墜,帶至說書人面前。

“至此,汝之罪孽圓滿矣。”

那說書人身披鬥篷,只露着下半邊臉。見了玉墜,只說了這麽一句無頭無尾的話,便将它往地上一擲,衆人驚呆。

禦前侍衛皆上前欲擒之,誰知他把鬥篷一掀,數十人竟都撲了個空,此人就此大笑而去。

玉墜重回手中時,郁瑟訝然發現,其背面出現了“卍”字狀的血色裂紋。空相野沉默不語。是夜,他魇而不醒直至天明。

此後,夫妻二人恩愛如初,再不提及前事。

“阿野,我方才,做噩夢了。”

袅袅游煙懸繞在鎏金獸首香爐上,錦繡紗幔重重低垂着隔斷紅塵,飄出猶如輕訴情衷般的一句呢喃。

空相野将郁瑟安置在暖閣裏之後,便被她拉住袖子直言:“不準你走,且陪陪我罷!”

他順水推舟,正好偷閑半日。郁瑟便枕着他臂彎,兩人十指相扣,和衣而卧。空相野正閉目養神,冷不丁聽到她這話,一時睡意全無。

于是郁瑟又被他摟緊了幾分,只得伸手摸摸他臉頰,意在安撫。沉吟了一會兒,空相野低聲問道:“夢着什麽了?”

她抿唇微笑道:“我已忘了大半,只記得夢裏也有你呢。”

“噩夢裏有我?這可真教人開心不起來。”

郁瑟聽了這話,一笑展顏,眉眼灼灼勝似杏花頓開。

早年間,她飄泊海外時,也曾見過一位說書人。那日船靠水岸,城中花燈如晝,有一酒家開在江畔,說書人就在樓上,倚着欄幹把酒言歡。

“說是西天神界的靈河邊上,有木石同生。這木頭比石頭更早得道修成人形,卻思凡下界,欲與一凡人成親。石頭因此大怒,捉回木頭關小黑屋。再後來,趁妖獸誤闖靈山之際,木頭趁亂逃跑,石頭心生妒恨,竟吞噬了木頭原身!”

郁瑟無端心癢,想将這異聞轉述給空相野聽。

最後呢?

最後是怎麽着了?當真是忘了大半,也罷,忘便忘了。她原本絮絮叨叨低語着,這時卻突然頓住,一雙天生妩媚的桃花眼眯縫着,漸漸地便忍不住阖上了。自始至終,都無人發覺這沉寂的聶宮深處,一代霸主安靜地看着懷中摯愛,眼神瘋狂而可怕,狂風驟雨終歸化為如淵深情。

郁瑟的呼吸漸弱。

空相野內心已近崩潰,緊摟着她的力道之大幾乎将其鎖入骨血,意欲以此困住這一點一點流失的溫暖。終究,是徒勞無功。

“郁瑟,你又要丢下我一個人了,是不是?”他凝視着她仿佛只是沉浸于睡夢中的面容,眼眶通紅卻幹澀無淚。

回應他的,只餘長久至亘古的寂靜。三千世界已将他遺棄,終将遺忘個徹底。

既無她,生何益?

剎那間,空相野雙目劇痛,兩行血淚泣落他掌心玉墜。“卍”字裂紋的色澤變得越發鮮豔,妖異如飲血。他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仍勉力摸索着把玉墜系到自己頸上,緊貼着心口。

“這一次,我再不會放過你了。”

天命十年秋葉落盡時,後聶元帝之妻郁氏薨,葬于佛陵,谥號“昭元”。而在坊間野史中,佛陵又名為:“菩提崖”。

“佛陵”之稱,源于後聶元帝的最後歸宿處。

相傳郁氏薨後,元帝大哀,雙目泣血而幾近失明。許是此情以精誠得致魂魄,元昭皇後入葬陵寝後,菩提崖上竟長出一株菩提樹,歷經十年風吹雨打,終是亭亭如蓋。

天命十七年秋,即昭元皇後忌日,元帝宣布退位,立嗣子空相郁為新帝,此後不知所蹤。

後聶清平三年,空相野于菩提樹下坐化,唯有一襲布衣、一枚玉墜傍身。空相郁欲以帝禮葬之,其軀重逾磐石,雖百十人尚不能撼動分毫。皆以其為成真佛,得金身,因稱“佛陵”。

又雲菩提樹上題有七言律詩一首,道是:菩提崖上菩提樹,菩提樹下禪頓悟。苦海無邊回首間,不過紅顏埋骨處。

☆、終章

南海有郡,雅稱“水岸花城”。

近年有一說書先生攜僮仆長踞江畔酒家“必醉樓”,滿腹道不盡的志異典故,又酷愛擺酒來相邀過往行人,只要對方說一段客途中的奇聞,便可入席開懷暢飲。

這日無客,說書人閑步至城中茶肆,才剛坐下,就圍來一群散了學的學童們,央她再續上回,說一段自創的《江山策》。

“故,《後聶書》又雲:‘帝年五十而大行,注曰:或謂菩提坐化。’這便是所謂的生死兩端、百年分半了。”

正當炎夏燥熱,蟬聲起伏。女先生披服纨素端坐茶肆一隅,淡淡然搖着折扇,遠遠觀之如塵世喧嚣中開出一朵寂靜蓮花。

群童皆起哄道:“先生可真厲害,這世間還有您不知道的故事嗎?”

夐山君強行高冷:“自然是有的。吾曾途經岩海骨山,也曾溯源弱水靈河,只為求得這三千世界中最好的故事。盡管如此,仍要回到世間小小一方酒肆,以美酒來交換每個過客心中的風月筆墨。”

群童哪裏能聽懂這一通雲裏霧裏,繼續随意發問:“那您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麽?他們都曾活過兩輩子?”

夐山君再次強行高冷:“欲問真假,便去瞧瞧秦廣王殿前懸着的那一面轉輪鏡,再不濟,還有靈河岸上一塊三生石,只要生而為人,都能在鏡中或石上見着他的前世今生。”

一機靈小童終于抓住重點:“即是說,人都有前世今生咯?”

夐山君遂開始大掉書袋:“一念生因果,因果生輪回,似這般循環不息,自有數不盡的生生世世。若無‘前世今生’之人,必為身有大機緣者。”

小童又問道:“先生既知道這許多,您又是怎樣的人呢?”

夐山君心中暗道:好孩子,這話可問到心坎上了。面上卻微微一笑道:“我麽?跳出六道外,身是紅塵客。”

群童“哇”的一聲,驚嘆不已:“大人們都說先生鶴發童顏難辨年紀,必是個方外修士,果真如此啊。”

這會子夐山君飄飄然了,眼看她流于形式的高冷再強行不能。忽然門外出現一羽衣少年,眉眼清冷如畫,對着諸童斷喝道:“出去!”

娃娃們無端被他唬得一哄而散。徒留夐山君一人坐在角落裏,保持着茶盞遞在嘴邊而茶水難以下咽的姿勢,臉色平添些許蕭索。

“倒教我好找!”阿栖走到她身邊冷哼一聲。

夐山君雙手奉上未喝過的茶盞,想獻殷勤。阿栖臉色又冷了幾分,不言不語地斜睨她一眼後,反倒拿過她方才抖抖嗦嗦放下的那只茶盞,故意放慢了動作飲茶。

頓時,夐山君老臉一熱,只好擡頭望天:“啧,一路走來,這五十年間芈聶交替,輿圖換稿。卻不知,故人安在?”

阿栖面無表情地應道:“人間帝王既已坐化,他也該歸位了?”

“往秦廣王殿走一遭自可知曉。”

百年前的某日,夐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剎那飄渺大霧彌漫了天地間,霧中金光一現,一道身影自其中走出,如雲出岫。見了此人,原本正在蟬辭渡口進行“逗鳥喝酒釣美人”日常的夐山君,臉色唰地一下黑透了。

“呵,好一招折宇疊宙之術!”夐山君黑着臉,廣袖拂過,霧散霭盡。眼前已移山換海,正是靈河彼岸。

“本君竟不知該稱您為紅焰帝幢王佛,還是磐兮道人?”

來人神色黯然:“山君折煞我了。”

“呵呵。”

夐山君怒極反笑:“汝有佛身而無佛心,為求取功德,害得望姬魂魄無依,還想怎地?”

“我今已尋回望姬殘魂,求山君相助,為她重塑軀體。”磐兮天生金貴佛身,卻不惜摧眉折腰,再三懇求,“自知我罪孽深重,再不敢對望姬有絲毫亵渎,山君廣大神通,還望憐她無辜殒命。”

夐山君還未發話,阿栖擋在她面前冷聲道:“望姬真身已被妖獸蠻所噬,山君也是回天乏術。尊者又何必強人所難?”

磐兮垂首道:“不,吞噬了望姬真身的,并非是妖獸蠻,而是我。”

夐山君二人不見他臉上懊惱神色,分明是貪嗔癡三毒皆彙聚于眉眼間。由佛入魔,前所未有。

“望姬不過思凡而已,你與她既同根而生,何以——”走火入魔?夐山君一臉懵逼。“也罷了。既是如此,且借汝真身一用。”

“有勞山君了。”

磐兮旋即化作真身。三生石穩穩落地,彈出兩道金光,被阿栖接在掌中,而夐山君伸出一半的爪子則僵在半空。

這就很尴尬了。

阿栖心下覺得磐兮詭異可怖不該招惹之,不由得橫眉瞪視着她。夐山君默默認慫,覆手布下一記芥子須彌術。

金光大盛一前一後飛入芥子須彌境中。望姬、磐兮的魂魄皆有依附之處,夐山君再無擔憂。她繞着三生石走了半圈,忽停在一處,長嘆道:“真乃癡兒也。”

但見三生石上刻着八個字:“望姬磐兮,生生不離。”

凡間皆傳言三生石上刻下名字,有情人便能終成眷屬。望姬本已得道成仙,竟也執迷不悟,當年她與磐兮一場混戰,莫非就是為了在他真身上刻字不成?!

見夐山君又在腦洞大開,阿栖不免扶額:“這兩人分明對彼此有情,只是未曾道破罷了。”

夐山君看着他似笑非笑:“望姬對那破石頭有情自是不假,你怎敢說他也對望姬也是如此呢?”

阿栖被看得發窘,不由得高聲反問道:“磐兮尊者心中有情而不自知,卻因愛生恨,焉知他害了望姬仙子後,未嘗悔恨于心呢?”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夐山君笑眯眯地點頭,“一個是‘求不得’,一個是‘留不住’。想來他二人命中合該有此一劫。也罷,本君隐世千年,就攜爾等再入紅塵領略一番吧。”

“朋友,你聽說過骨引血咒嗎?此咒陰毒非常,中招者輕則元神重創,重則——”

“重則如何?”

“像郁瑟,哦不,像望姬一樣。”

轉輪鏡中的場景正是佛陵。那棵枝葉繁茂的菩提已長成參天大樹,樹下盤坐着一具金光閃閃的白骨,一枚血色玉墜懸浮于其胸腔,光華不斷流轉着被納入玉墜裏,漸漸包裹着玉墜并化為血肉。最後,竟形成了一顆完整的心髒,只是色澤漆黑質地如石且無法搏動。

阿栖保持着一張面癱臉,而語氣驚奇:“這就是紅焰帝幢王佛的真身佛骨?”

“沒錯。空相野,也就是磐兮身死後,郁瑟的魂魄被骨引血咒,喏,也就是那顆玉墜,拘于他佛骨之中,只要修得人形,便能不死不滅。然而修得人形的前提是——”夐山君開始滔滔不絕。

但,話未說完就被阿栖打斷:“她如若不死不滅了,又會怎樣?”

“成為一只骸魔,永遠受制于給予她血肉之人。”

阿栖對她哀怨的眼神視而不見,又問道:“那前提是什麽?”

“嘿嘿嘿。”夐山君開始冷笑。

白骨也開始有所動作了,它仿若新生兒一般,還不太适應自己的身體。所以,骨頭間相互摩擦時咔嚓咔嚓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酸爽。反正觀鏡的二人是忍不住各自在捂腮幫子了。

活動了一下關節之後,它默默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山下去了。

“它要往哪裏去?”

“自是遵循本能,去尋他的第一輪轉世去了。”

“然後呢?”

“他死,她繼續尋找下一輪轉世。”

“找到他之後呢?”

“生啖其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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