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知道,将針管紮入眼珠,是什麽樣的手感嗎?
就好象用尖利的別針的一端,去戳開圓潤,飽實的氣球,初時,會有些須輕微的阻力,你稍一用力,就可以聽到低低的‘噗’的一聲,手下的阻力消失,別針穿透那層橡膠薄膜,一切變得容易,暢通。
當然這個比喻并不恰當,比如,當你紮氣球時,漏出來的是氣體;而當你紮眼珠的時候,流淌出來的,是澄清透明的水狀液體。
晶瑩剔透的,水狀液體。
李墨白從淘寶上買來了針筒、膠皮手套、口罩、密封的小瓶子和化妝品基底液等需要的物品。價格實惠,質量上成,很不錯。
他向來心細,覺得這抽取眼液是道精細的活,所以并不急着動手,而是先做點兒實驗練練手。
他的第一個實驗品,是一顆翠綠可人的——葡萄。
葡萄的手感和眼珠差不多,可惜肉質飽滿,水分不多,抽不出什麽汁水。
于是,李墨白開始着手于他的第二個實驗品——一條鮮活的鲫魚。
魚兒很活躍,從水池中撈出以後,在砧板上活蹦亂跳,濺起的細碎水花全數落在李墨白的圍裙上。他厭惡地皺皺眉。
李墨白是素食主義者,很多年不曾吃過魚了,此時廚房裏彌漫的魚腥味令他作嘔。忍住奪門而出的沖動,李墨白帶上口罩,套上膠皮手套,拼命壓制住心中的惡心,硬着頭皮按住魚。
魚體滑膩粘濕,在他的手心中一動一動的,愈發地讓他不舒服。他的眼中閃過恹氣,微微眯起眼,果斷地将手中握着的針筒向那黑白分明的魚眼珠紮去。
魚的眼珠很大,瞳仁大概占整個眼球的百分之八十左右。那尖尖細細的針頭,正正好好地紮在墨黑的瞳仁中央。針頭紮下去時,那條魚在李墨白的手中猛地掙紮了兩下,卻被他死死地按住,魚的嘴唇無助地一張一合,尾巴用力地拍打着砧板,發出‘啪啪’的聲響。眼白的周圍湧現出濃重的血絲,包裹住黑色的瞳仁。
李墨白沉默地盯着那血紅欲滴的魚眼珠,無端地覺得那魚,也正在望着他。
他挑挑眉,從容地開始下一個步驟。針管的活塞被慢慢地拔起,每向上一寸,那魚就猛烈地掙動一下。一只魚眼珠,大約能抽半針管的魚眼液。當李墨白的試驗結束時,那條魚已經死了,兩只凹陷的眼窩中,曾經飽滿凸起的眼珠,變成了一層黑色帶血的膜狀物質,粘貼在眼窩的內壁上。
李墨白皺着眉,滿臉厭惡地拎起魚尾巴,随手将那條死魚丢進了垃圾桶。
他拿起那只針管,仔細觀察裏面的液體,魚的眼液比較粘稠,呈現一種淡淡的乳白色,因為提取時那魚還活着,所以乳白色的魚眼液中夾雜着幾絲紅色的血絲,仿佛傳說中的血玉一般,甚是好看。
李墨白想,這液體中,恐怕也有很多營養物質,或者,我們叫做透明質酸的東西。
可惜區區的魚眼液,不能滿足李墨白迫切的需求。
他随手将那針管也丢入垃圾桶中,換上幹淨的手套,拿起新的針管,轉身進了那個房間。
那裏,有兩只飽滿的,美麗的,迷人的人眼珠,在安靜地等待着他去采摘。
他站在冷櫃前,有那麽一個瞬間,心中是有一些踟蹰的。
冷櫃裏,躺着他的神明。
他曾經那麽地愛他的學長,将學長奉為他的神明,曾幾何時,他只敢遠遠地躲着,憧憬着他的神明。
後來,他的神明用鄙夷的神情蔑視了他,用殘酷的言語辱罵了他。
于是,他将他的神明,送去了地獄。
學長的地獄,是李墨白快樂的天堂。十年的相守相伴,冷櫃中的學長早已不是一具無知無覺的屍體,而是和他融為一體,是他生命中,無法缺失的一部分。
就像深深相愛的兩個人,日子久了,曾經濃烈的愛戀也會轉淡,變為相濡以沫的親情。
所以,靜靜地躺在那裏的學長,是他的神明,是他的愛人,更是他最親密的家人。
這樣想着,李墨白釋然了,他微笑,既然是家人,那麽學長若是醒着,一定會心甘情願地将眼珠交給他。
畢竟,十年了,他一直是那樣愛學長,從來都沒有變過。
冰凍了十年的眼珠,內裏的液體估計也早已結成了冰塊。不得已,李墨白只能關掉十年來從未停止運轉的冷櫃。現在,大半天過去了,學長應該也準備好了。
他懷揣着如第一夜那般激動地心情,顫抖着手,拉開冷櫃的門。卻有如當頭一棒,瞬間愣住。
保存了十年都沒有變過的學長,因為溫度轉暖,變醜了,變猙獰了。
他無助地蹲下,軟軟地靠在冷櫃旁,雙手用力捶打自己的腦袋,心中滿是自責。他早就應該想到,這就好比一盤燒好的菜,你将它放在室溫中,可能隔夜就會壞掉,但若将菜事先放在冰箱中保存,然後又拿到室溫下,這盤菜,會變質的更快。
就像此刻學長的身體,因為溫度的驟變,加速了腐爛的過程。
學長的腹部微微地隆起,從上浮現出惡心的如同水草色澤的斑塊,原先胸口上的屍斑已經轉為褐色,并終于擴散到了學長的臉上。本是白皙光滑的臉上的皮膚灰白皺起,很像泡澡久了留下的痕跡。學長的嘴唇微微張開,腥臭的血水從唇角、鼻中和耳口流出,将冷櫃中變得污濁一片。
最重要的是,因為腐爛的屍體內的會産生大量的氣體,此時,壓力使那雙李墨白在意的眼睛,微微向外凸起,眼皮略微撐開,內裏的眼珠表面已經浮現出渾濁,瞳仁變得模糊。
李墨白知道,此時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他摒住呼吸,忍受屍體身上散發出來的惡臭,迅速地像剛剛魚身試驗一般,抽取到學長眼中的液體。
成人的一只眼球的平均容量約為6.5毫升,重量約為7.5克,所以學長的兩只眼珠萃取液,剛剛好裝滿事先準備好的兩個3毫升左右的密封小罐。如對待裝隐形眼鏡的小瓶子一樣,李墨白很認真地為小罐寫上标簽:左/右。
瓶中的液體澄清透明,是眼房水本來應該有的模樣。李墨白松了一口氣,還好,不算太遲。
至于學長,除了可怖的腐爛現象外,學長的雙眼也如那條魚一般,深深地凹陷下去,像兩個黑黑的窟窿,觸目驚心。
李墨白不忍再看到學長這幅慘狀,慌忙關上冷櫃,打開電源。
那一晚,他睡得并不好,不斷地做着噩夢,夢中滿是學長腐爛的人頭,頭發一屢屢地往下墜落,腫脹充氣的臉上浮着青斑,暗紅渾濁的血水從眼中、鼻中、口中、耳中不斷湧出。那個頭顱裂開白花花牙齒,森森地沖着他笑,笑容牽扯着臉上的皮膚一塊一塊向下剝落,血肉模糊。
而頭顱上眼窩處的那兩個黑黑的窟窿,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二天早晨,他頭疼欲裂,帶着濃濃地黑眼圈,依照十年中每日的習慣,迷迷糊糊地去向學長道早安。
片刻之後,那個房間裏傳來一連串驚恐的叫聲,凄厲刺耳。緊接着的,是李墨白克制不住的低低的嗚咽聲……
有些過程是不可逆轉的,比如說,屍體的腐爛現象。
李墨白愛學長,但李墨白更愛幹淨。
有潔癖,愛幹淨的李墨白,不能再碰那樣的學長,甚至不能再忍受那具可怕的東西,還存在于他一塵不染的家中。
他還是掙紮很久,畢竟,十年是個很漫長的時間,十年的愛戀,十年的珍惜,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摒棄的。
但他最終還是決定,是時候,該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