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小川站在‘心理咨詢科’的某塊好容易才清理出的空地上,用磁貼将受害人的照片自上而下,整齊地排列在地面上架着的書寫板上,同時在旁邊用黑色的記號筆編上號。
這塊書寫板是他昨天從辦公室訛來的。局裏現在人手緊缺,那三起情侶失蹤案毫無頭緒,無人願接,王小川自告奮勇,他本是公安大學主修刑偵的高才生,領導也就同意将這案子交給他。人們聽說這幹勁十足的小夥子竟拉上心理科的博士怪人,都搖着頭,啞然失笑。趙隊長更是抱起了看好戲的念頭,等着看這兩人能鬧騰出什麽名堂。
王小川想到一早趙隊長臉上那副幸災樂禍的嘴臉,心裏就來氣,他偏要出口氣,讓那群輕視自己的人懂得,老虎不發威,你也休想将老子當病貓!
可惜他的搭檔卻沒啥積極性,張凱今天又是一身髒兮兮的白大褂,此時正斜靠在牆角的沙發的一端。沙發的另一端堆滿了落灰的書籍。張凱面前的小茶幾上神奇地放着個小電磁爐,上面有只小沙鍋滾滾地冒着熱氣。他低着頭,專注地盯着那沙鍋,徐徐而升的熱氣模糊了鼻梁上那厚厚的眼鏡框。
王小川郁悶地盯着張凱,心中暗暗咒罵。他幹咳了兩聲,揚揚手中的案卷,提高聲音叫着對方:“張博士?張博士?”
張凱不滿地擡起眼,聲音有些怒氣:“說吧,聽着呢。”
王小川自動忽略掉他不友好的語氣,指着那幾張照片開始介紹情況:“受害人一號,鄭彬,男,28周歲,本市三中數學教師,去年十月十五日晚間十一時左右從學生家出來,無人知道他此後的行蹤;受害人二號,趙雪,女,26周歲,本市春田花花幼稚園教師,與受害人鄭彬系男女朋友,兩人自一年前開始同居關系。趙雪同樣于去年十月十五日晚間失蹤,最後一次露面是晚間十點半左右,她曾去家附近的便利店購買了一包香煙;兩人失蹤兩天後,雙方單位聯系不上兩人,确認失蹤後報警,目前已過去六個月,沒有任何關于這兩個人行蹤的消息,也無确切證據證明兩人已經遇害,所以目前兩人仍然是宣告失蹤狀态。”
“受害人三號,周成天,男,16周歲,本市紅杉中學高一學生,今年一月十日晚間七時離家去兼職的茶餐廳,途中失蹤;受害人四號,張聞聞,女,16周歲,周成天的同班同學兼女友,周成天失蹤當晚曾接到一條手機短信,之後下落不明;雙方父母均是在二人失蹤當天報警,經查,張聞聞最後收到短信系周成天的手機所發,內容不詳。兩人手機現在均處于關機狀态,無法定位信號所在地,關機前最後定位點在距離周成天工作地點方位五百米處。”
“受害人五號……
受害人六號……
這些人在年齡,相貌,身份上均沒有相似之處,目前共同點只有均是情侶,在同一時間失蹤,并且其家人朋友表示他們失蹤前,從來沒有流露過任何要放棄現有工作學業離家的意向……”
王小川自顧自地講了很久,說到興頭上,猛地一回頭,看見搭檔,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張凱已經關了火,此時正舉着小沙鍋,認真地盯着鍋內發呆,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王小川怒了,将手中的案卷捏得‘咯吱’響,他覺得自己就如同絕望的老師,恨鐵不成鋼地盯着講臺下走神的學生。忍耐住将記號筆丢到張凱頭上的沖動,他咬牙,敲擊着書寫板提醒道:“張博士,哎!張博士!您有沒有在聽?”
張凱茫然地擡起頭,好一會才開口,滿臉的迷茫與疑惑:“哦,我剛剛在想,到底是先吃魚丸好呢?還是先吃粗面……”
王小川真到了怒極,反而平靜了。他快步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一把搶過張凱手中的沙鍋,仰起頭,淅瀝嘩啦一通,将鍋內那零星幾個魚丸一掃而空。他抹着嘴,将沙鍋丢還給張凱,揚眉挑釁道:“只有粗面了,張博士也不必糾結于先吃哪個。”
其實王小川雖擺了張凱一道,心裏到真有些發怵。張凱脾氣不好全局皆知,他剛剛也是被氣極了,才沒大腦地搶了張凱的魚丸,若是他突然發彪,王小川對自己能否抗得住張怪人的怒火,還真是沒底。
他又想,本來就是張凱不對在先。他們正在開作戰會議,本就是局裏最不受重視的兩個人,更應該團結起來,拿下這個案子,也好揚眉吐氣。誰叫他這麽不認真,開會的時候吃魚丸粗面!
吃,我叫你吃!王小川初生牛犢不怕虎,賭氣瞪向張凱,準備承接即将來臨的暴風驟雨。
誰知張凱只是黑着一張臉瞪着他,到并未發火,冷冷地轉頭盯着板子上貼着的照片。
屋內安靜的可怕,王小川像炸毛的小貓,豎着逆毛,随時等待着張凱爆發。過了好一會,他終于忍不住,試探問道:“張博士?”
“眼睛。”
張凱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
“啊?”
王小川沒聽明白,下意識地也望向那些照片。
張凱站起身,扒在書寫板上,将鼻尖湊近那些照片,仔細瞅了個遍,回頭篤定地說:“這幾個女的都沒有帶眼鏡,也沒有用隐形。”
王小川一聽激動了,忙低頭翻閱手中女受害者們的體檢報告,點點頭,眼中滿是興奮:“是了,的确都沒有近視。”
這一代的中國年輕人讀書都很辛苦,不近視的占少數。曾有研究表明,目前全國小學生近視率達22.78%,初中生為55.22%,高中生為70.34%,大學生為76.74%。如此高的國民近視率,同一案件中三名失蹤女性都不近視這一點,從統計學上看就不似巧合,不能忽略。
王小川先是興奮,不久又失望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可以假定作案人是以不近視的女人為目标。那他抓住她們男朋友的動機又是什麽?而且,同一年齡及社會層次不近視的女人也有很多,如此看來,作案人的目标選擇上仍然具有盲目性,我們還是不能确定他的殺人模式和動機……”
他洩了氣,低下頭,又陷如沉思。
張凱站在一邊,透過厚厚地鏡片觀察王小川。小夥子年紀輕輕的,一張娃娃臉,朝氣蓬勃,幹勁十足。想問題的時候,手中會不自覺地轉着一只筆,筆管自上而下,在他修長的手指間來回穿梭。他撇撇嘴,說:“先不要管這些,既然我們确定了女性受害者的共同點,就先從她們下手,你應該去調查一下她們近期去過哪些地方,和什麽人交談過,看能不能找到交集。”
王小川聽了,覺得有道理,點頭站起身,準備出門。
“小川……”張凱在身後叫住他。這般親熱的稱呼讓王小川頭皮發麻,他僵硬地轉過頭,堆起笑:“什麽事,張博士?”當然,‘博士’二字,他咬得極重。
“魚丸,”張凱沖桌上的沙鍋努努嘴,“你吃了我的魚丸,回來的時候記得還我兩袋,要墨魚的,不要忘了……”
——
李墨白在澆花。
種向日葵是一件講究的事,當你拿到種子時,不要急于播種,先用冷水泡上半個小時左右,然後在同一個花盆中放入三顆種子,當發芽時,選擇最好的那一株留下,痛快地剔除掉另外兩株。在小向日葵成長的時候,會結上不止一個花苞,這時,你需要果斷地剪切掉那些多餘的,僅僅留下開得最大最豔的頂端花苞。
所以,每一株美好陽光的向日葵背後,其實都有一個物種選擇,優勝劣汰,姊妹殘殺的悲哀故事。
而李墨白的這幾株,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更為血腥,更為殘酷。
李墨白将鄭彬的屍體留了近三個月之久,卻從來沒有碰過那具冰冷的身軀。他是一個有潔癖的人,而這種潔癖早已上升到了精神層面。
有精神潔癖的李墨白自然分得清替代品和正品的區別。他不會為了一個替代品付出,将鄭彬靜靜地擺放在冷櫃中,假裝學長依舊在,便是他希望得到的全部了。
但是這個替代品漸漸不能勝任他唯一的使命,這讓李墨白很失望。
李墨白看上鄭彬,是因為他身上曾經擁有與學長一樣好聞的薄荷香波的氣味。後來,當他得到鄭彬不久,那香味便慢慢地變淡,取而代之的,是冷櫃中冷凝劑的氣味和屍體的怪味。
李墨白很不喜歡這樣的味道,他不停地嘗試各種薄荷味的香波,為屍體洗浴。而那淡淡的薄荷清香,總是在持續很短的時間以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墨白是個忙碌的人,他漸漸厭倦了每日為替代品洗漱,再到後來,他更是厭倦了去看那具屍體。
他很久都沒有再進過那個房間。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李墨白開始着手為得到下一個目标做準備。
殺人這種事情,對于某些人來說,得手過一、兩次,又僥幸逃脫,到是有上瘾的可能,既而無法停止,成為我們所說的——連環殺手。
當然,連環殺手的成因,無論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不會這麽簡單,這是後話,我們不在這裏一一闡述。
與所有的連環殺手一樣,李墨白作案的時候也有自己的MO,拉丁語稱為‘ Modus Operandi’,英語則是‘Mode of Operation’,或者,我們稱為犯罪的模式。
李墨白犯罪的模式,并不複雜。他是一個心思缜密的人,總細心地觀察着周圍的人群,如果遇到心儀的對象,就會果斷的出手。在選擇受害人時,他傾向于選擇那些可以讓他聯想到學長的直男,而他們的女友,一定要擁有漂亮,純淨,沒有污染的眼睛。
至于為什麽一定要是直男,李墨白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是第一次作案養成的MO,有或是,在他的潛意識裏,早已包含了強烈的征服直男的欲望。
這樣的目标并不容易尋找,所以他回花上相當一段長的時間,精心挑選。比如那個NO.2男孩,他的鼻子很像學長的鼻子,如歐洲人般高挺,年齡也和李墨白第一次見到的學長相仿,李墨白第一眼見到他,心就提上了嗓子眼。
男孩的女朋友是個業餘舞蹈演員,眼睛和臉蛋都很美,李墨白非常滿意。
一旦确定了目标,他下一步要做的事,便是耐心的跟蹤,摸清兩人的生活規律,尋找下手的時機。就這樣過了三個月,待李墨白處理了冷櫃中的屍體,他行動了。
手法同那晚挾持鄭彬和趙雪相似,只不過在暗處襲擊了男孩後,他用男孩的手機将女孩騙了出來。當然他事先調查過,女孩對男孩的要求都是有求必應,而女孩的家長向來晚歸,無人管束她夜晚外出。
他很快處理掉女孩的屍體,同樣将男孩留了三個月。
厭倦的原因,是某一天的清晨,李墨白盯着男孩的臉,突然覺得那高挺的鼻子與學長的,怎麽看也不像了。他很沮喪難過,帶着一種受傷害,受欺騙的心情,提刀切下那鼻子,丢給了白白。
于是李墨白又開始尋找新的目标。
這些無辜的男男女女,變成了他櫃子裏一瓶瓶的精華素,他院中的一盆盆的向日葵,他牆角一株株的仙人掌。他們失去了歡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未來,失去了生命,甚至,不再擁有姓名。
在這裏,他們被稱為——NO.1、NO.2、NO.3、NO.4……
李墨白為墨墨和白白加了餐,打開冰箱,拿出一盒最愛的草莓小牛奶。他一邊吸着奶,一邊看手表。晚上8:30,還有半個小時,他該去接仙人掌NO.5。
即将成為仙人掌NO.5的這個女孩是個護士,今天晚上上夜班。她的男朋友的眼睛非常像學長,深邃墨黑,李墨白想到就覺得激動。
8:40,李墨白準時出發,埋伏在仙人掌NO.5上班必經的那個街心公園的後門。這個點,公園大門已經關了,沒有行人,很冷清。
9:00,李墨白拉拉手臂,活動了一下頸部的關節,又轉轉腰,帶上面罩,拿起手帕和藥水,準備動手。
9:30,仙人掌NO.5沒有出現。
10:00,仙人掌NO.5還是沒有出現。
11:00,仙人掌NO.5依然沒有出現……
李墨白皺眉,仙人掌NO.5是個守時有規律的好姑娘,一般不會改變上班線路,他也沒有聽說今天她請假,但看樣子,今晚他的計劃是成不了。李墨白有點掃興,好在姑娘明天還上晚班,他決定将計劃推遲到明天進行。
第二天同一時間,李墨白在原地守株待兔。
與頭天晚上一樣,李墨白等到晚上十一點,仙人掌NO.5沒有出現。他覺得奇怪,驅車來到姑娘家樓下,她家的燈是滅的,不知道在不在家。
此時已經夜深,李墨白決定明天再過來勘察一下,看看自己需不需要改變計劃。
第三天,李墨白早上讀報紙的時候,看見了一條新聞。
本來應該做仙人掌NO.5的那個姑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