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星期六的早晨。

李墨白的生活一直很規律,24/7早睡早起,連周末也不例外。尤其是經歷了昨晚的莫名其妙和些許驚訝,他這一覺睡得并不好,很早就爬起來,喂狗、取報紙、做早餐。

豐盛的第一餐是美好的一天的開始,因此,李墨白很重視自己的早餐。

一杯潤腸胃的蜂蜜水,水溫40攝氏度左右,不能太熱,否則會破壞蜂蜜中的營養成分;一個無鹽煎蛋,只煎單面;兩片烤面包,搭配低脂黃油;一碗麥片,浸泡脫脂牛奶;一杯現榨澄汁;一根香蕉;當然還有一盒李墨白最愛的草莓牛奶。

零零總總鋪滿一桌,他滿意地擺正餐桌上花瓶裏的那支百合。打開電視機,攤開報紙,将昨天的不愉快抛在腦後,專心享受新的一天的開始。

李墨白一直很欣賞早間新聞裏的那位氣象先生,今天他依舊是穿着得體,神采熠熠,笑容很陽光,就像今天的天氣一樣,晴空萬裏。

李墨白喝着草莓牛奶,帶着欣賞的微笑看着電視。氣象預報剛播完,新聞裏突然插播一條頭條,原來是連環抛屍殺人魔又作案了,又一具女性的屍體在東面護城河邊被發現。

李墨白看着電視中受害人生前的照片,那張面容很熟悉,昨天晚上,他正是和這個女人在那個倉庫裏呆了近半個小時。女屍的模樣太詭異,他想不記住都難。看着照片中笑得燦爛的女人,他的腦海中閃過女屍浮腫的臉和眼睛上那兩個黑色的空洞,頓時失了胃口。

他擡起手腕看看手表,今天他要上周末班,眼看着時間也差不多了,索性放下早餐,收拾了準備出門。

8:30,李墨白準時出門。

有的時候命運就是喜歡做着作弄人的事情,比如這個平常普通的早晨,在李墨白推開門走向院中的那一刻,變得不再平常。

李墨白又看見了那個紙箱子。

一模一樣的紙箱子,同樣的紅色笑臉,安靜地伫立在他家後院的正中央。紙箱的周圍,環繞着李墨白精心栽培的那幾盆向日葵,此時正擺成規則的圓形,齊齊擡着花冠,對着天上的太陽。綻放着燦爛的笑臉。

而立在它們中間的紙箱,似被詛咒的潘多拉魔盒一般,帶着那血紅色的諷刺笑容,靜靜地等待李墨白去觸碰。

天還是一樣的藍,陽光還是一樣的溫暖,李墨白卻覺得周身似墜入冰窖一樣,冷得發顫。

他可以确信,早餐前他去院中拿晨報的時候,那個箱子還不在那,他的向日葵們也沒有擺成這詭異的圓形。

那麽那個人,是如何弄開通往他家院子的堅實防盜門,絲毫未引起任何注意,完成這些布置的呢?

就算陌生人趁他看電視放松警覺的時候,想了辦法溜進來,那狗呢?他的那兩只忠誠,強悍,兇狠的藏獒呢?為什麽看到陌生人進來沒有撲上去撕咬,甚至連一聲吼叫都沒有?

李墨白轉身尋找他的狗,看見墨墨和白白懶懶地爬在院子裏花壇邊,親昵地湊頭依偎在一起,絲毫沒有任何的異樣表現。

“蠢狗!”李墨白氣得大罵,随手從地上拾了快鵝卵石,狠狠地向狗砸過去。狗兒們吃了一吓,慌忙跳将起來,夾着尾巴嗚咽着跑到牆角蹲下,茫然地盯向李墨白。

李墨白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住心中怒火。擡腿走進向日葵圈中,捧起那紙盒就用力地拉扯開。

被一個變态的陌生人跟蹤,搶了獵物,引到碼頭倉庫戲弄,又出入自家如入無人之地,是誰都會憤怒,覺得被冒犯。

李墨白原以為那紙箱會和昨晚一樣,一層套一層捉弄人,所以憤怒地撕扯開箱子。沒想到,今天紙箱只有一層,當他扯開時,一個圓溜溜的東西滾了出來,像保齡球一樣,撞翻周圍擺放的幾盆向日葵。

李墨白瞪眼一看,那圓溜溜的東西,可不正是昨晚那具女屍的頭顱!

饒是他再冷血,心理素質再過硬,一顆被砍下的人頭突然滾到腳下,還是将李墨白吓了一跳。

他很不争氣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帶着碰翻了剩餘的幾盆花。

其中自然包括他最寶貝的,學長的那一盆。

李墨白慌忙把學長向日葵扶起來,心疼地摟在懷裏,定了定神,轉頭去看那頭顱。

經過一夜,女屍的頭腐爛得更加厲害。整個面部完全浮腫,皮膚被撐起,呈現為近乎透明的青灰色。有幾塊表皮已經脫落,血肉模糊地內裏格外得惡心。眼窩處挂着烏紅色血塊的黑洞中,數條淺黃色的肉蚜探着頭,緩慢地在糜爛的血肉中蠕動。

女屍的嘴部被膨脹發紫的舌頭撐得極大,高高地向前突起,而在那蛆蟲穿梭的舌頭下,赫然壓着一張黑色的卡片。

詭異的向日葵怪圈,腐爛惡心的頭顱,再加上漆黑色的卡片,像極了恐怖片中亡靈的召喚書。

只不過,電影裏那是道具,李墨白面前的,卻是實實在在的真貨。

李墨白皺着眉,心中的惡心多過于恐懼。他一手掩住鼻子,一手去拿那卡片。

卡片似乎被腐敗的爛肉粘黏住,他拉了一下,竟沒有拉出來。用力一扯,黑色的卡片連帶着女屍的舌頭被生生地拽了下來,那突起的嘴唇處裂成大大的空洞,牽連着幾絲似黏液又像腐肉般的東西。

李墨白狠狠甩下卡片上粘着的肉塊,将卡片遠遠地舉起,眯起眼努力看清背面的那行小字:‘小白,你忘記拿禮物了。不要讓我再送一次。’

熟悉的工整字體,突兀的親昵稱呼,明顯的警告意味。李墨白的心中泛起森冷的寒意。

那個瘋子,究竟想要做什麽?

李墨白用了很久才将自家的院子清理到他滿意的程度。他實在不願再觸碰那惡心的頭顱,也不想墨墨和白白吃了拉肚子,于是就地一把火燒了。

他又用了一個小時,在淋浴下将自己的身體反反複複刷了許多遍,仍然覺得身上有一股腐爛的臭味。他裹着浴巾,無力地斜靠在門旁,對着門外牆角下那個音樂盒發呆。

音樂盒是昨晚那一個,放在箱子的最下面,與那個頭顱一起被人送到了他家的院子裏。那個瘋子居然很細心地為音樂盒套了一個塑料帶,防止腐爛的血水流入盒中。盡管如此,李墨白依舊不會碰它。

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慮。這個神秘的抛屍殺人魔明顯地挑釁已經觸及了他忍耐的極限。想到殺人魔能自由出入自家,又如此變态瘋狂,李墨白克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和恐慌。

在那個不平常的早晨,李墨白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找到這個殺人魔,然後,殺了他!

為了報複他無謂的羞辱,為了未來的眼球補給,也為了從此可以睡上安穩覺。

他不是一個磨蹭的人,既然做出了決定,便要立刻去執行。

于是那個早晨,勤奮努力,工作以來一直是全勤獎的王牌化妝品營業員李墨白,第一次請了事假。

他的第一個線索自然是那個碼頭倉庫,既然是租賃倉庫,應該會有一些主人的記錄。

出乎李墨白預料的是,碼頭倉庫管理處的那個大胡子管理員在聽了他的詢問後,滿眼的驚訝:“13號倉庫?我們沒有13號倉庫啊?”

李墨白瞪大眼:“不可能,我之前确實進過一個13號倉庫?”

即使在黑夜裏,他依然看清楚了那鐵皮倉庫門上,用白油漆書寫的大大的‘13’。

管理員搖頭解釋道:“做生意講究吉利,我們這的倉庫都是租給私人公司的,所以像4啊,13啊,14啊之類的忌諱號碼都是沒有的……”

李墨白想,一定是那個人篡改了門牌的號碼,讓他将這碼頭數百個倉庫中的某一間,誤認為是13號倉庫。現在他不可能确定這麽多倉庫中,昨天晚上他究竟進了那一間,更加無法知道那間倉庫到底歸誰所有。

這條線索,就這麽斷了。

他又去搜索了可以找到的所有關于連環抛屍殺人魔的資料,可惜既然資源充分的警察都未能抓捕到這個人,更何況是信息并不全面的民衆。

他和那個瘋子最後的聯系,就只剩下那個酒館。

李墨白再一次來到Mr. M’s Bar,老板M先生依舊是老樣子,襯衣馬甲,穿着西服打着領結,頭發向後梳得光亮。看見李墨白,老板的狐貍眼彎成了一條縫:“客人,謝謝您再次光臨。”

李墨白明知他不會松口,卻抱着僥幸的心理再次掏出那張卡片,放在老板的面前:“能再問您一次嗎?老板知不知道這卡片的主人是?”

當然老板什麽也沒有說,只是眼彎得更深,唇角也咧到最大,沉默地笑。

李墨白覺得這老板笑起來,真像卡通片中的狐貍,碜人得很。

他也不再多費口舌,掏出皮夾取出一張老人頭放在臺面上。

老板眯眼笑問:“還是老樣子嗎?”

李墨白搖搖頭:“我不能喝酒,麻煩來一杯橙汁。”

他看着老板有些僵硬的笑容,心裏升騰起報複後的快意:誰讓你嘴巴緊,哈哈。

估計任何一個酒吧店主,都對只點便宜飲料不點昂貴酒水的客人,恨不能已卻無可奈何吧。

李墨白走向洗手間門外的那快告示牌前,牌子還是老樣子,五花八門,色彩缤紛。他掏出從前臺要來的黑色商業卡片,學着那個人,在正面畫了一個紅色的笑臉。在卡片的背面,李墨白同樣用工整的字體寫上:‘謝謝你的禮物,我們可不可以見上一面。’

他想,既然找不到暗處敵人,不如正面出擊,将那個人邀出來,大家坐下來談談。他要弄清楚,那個人究竟要做什麽。

然後,他再決定,是否殺了那個家夥。

李墨白将卡片貼在告示牌上,回到前臺慢思條理地用吸管喝起澄汁,一面坦然地承受老板有些冰冷的目光。他環顧四周,這個酒吧還是那麽烏煙瘴氣,似乎生意并不好,舞池中只有幾對人伴随的舒緩的樂調,似僵屍般機械地搖擺。四周的高背椅後,隐約浮現出幾個人頭,剩下的大半身形都隐沒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中。

李墨白突然産生了一個念頭,此時此刻,那個人是否就混在這些人中,正在某個角落默默地注視,盤算,設計?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即而無比的興奮。激動而緊張地環顧四周,老板,吧臺上的客人,舞池中的人,高背椅後的人影……酒吧中每個人在他的眼中都變得可疑,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陰影,潛伏着,窺視着,尋找那最有利的時機,迅速得将他吞噬殆盡。

強烈的不安,危險的快感,極度的矛盾交織沖擊着他的心靈。

他想到了自己的那張留言卡片,于是又有了個瘋狂的想法。

他放下杯子,起身走出酒吧。

卻沒有離開。

李墨白躲藏在酒吧對面的街角,緊張地注視着酒吧緊閉的鐵制大門,看那門上傾斜的霓虹燈不停地閃爍着。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三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人從酒吧出來,也沒有新的人進去。

李墨白看看腕上的手表,覺得差不多了,邁開步子重新走回酒吧。

他緊張得口幹舌燥,心似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在打一個賭,三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人進出這裏。如果他的留言卡片有人回了,那就說明那個躲藏在暗處的神秘人,正是酒吧中這少數幾個人中的一個……

如果是那樣,那麽他的目标就可以縮小很多。

可是,會有這麽幸運嗎?

那種高手對決前的緊張感再一次浮現上李墨白的心頭。他用微微地顫抖手,推開了那個挂着傾斜霓虹燈的鐵制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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