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墨白醒過來的時候,胖子正站在他旁邊磨刀。
被胡椒粉灼傷的眼睛還在疼,不由自主地流眼淚。後腦勺應該也被擀面杖敲破了,頭暈沉得厲害。
李墨白扭扭身子,動不了,于是努力睜開紅腫的眼睛,才看清他正在那間地下暗室裏。
原來這暗室也有燈,頭頂上簡陋的白熾燈發出微弱的黃色光芒,将胖子和李墨白的影子映照在牆壁上,像兩團黑乎乎的鬼影。
此時李墨白正躺在那張鐵床上,身側是小磊冰冷的屍體。他的周身被胖子用膠布像裹粽子一樣,捆綁得嚴嚴實實的。
李墨白的嘴上也粘着膠布,無法說話,只能用嗚咽聲提醒胖子,他醒了。
胖子并不搭理他,正在鐵床旁邊的桌子上埋着頭專心磨着手上那把短柄尖刀。
那刀看上去似乎極為鋒利,刀鋒上帶有倒齒,很像西餐廳用來剔牛骨用的餐刀。刀随着胖子的手,在磨刀石上來回摩擦,發出刺耳尖利的‘嘶嘶’聲,撞擊着李墨白的耳膜。
李墨白盯着那刀,心想這一刀下去,保準皮開肉綻,也不知道胖子準備從他身上哪處開刀。這麽想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房間盡頭的那個木質櫃子。
他心裏頭懊悔,要不是因為打開了那櫃子,自己也不會那麽沖動,沒有周全計劃就貿然對胖子出手,現在落了這個下場,也是活該。
那櫃子裏裝着些東西。
那些東西太過黑暗罪惡,連冷血的李墨白也被驚吓住,無法忍受。
木質的櫃子很大,裏面……還有三個男孩的屍體。
說那是屍體,其實并不準确。更确切的說法是,那是三個用死去男孩的皮膚做成的人皮娃娃。
很久很久以前,大和民族有用人皮制作娃娃的習俗。他們相信這樣做出來的娃娃,會将死去的靈魂保留下來,那時候的人們将人皮娃娃供奉起來,作為守護家族興旺的鎮族之寶。
當然日本人現在已經取締這樣的風俗,那些代代相傳的娃娃們,偶爾還會出現在拍賣會上,被後代用天價轉手交易。
不過胖子收集人皮娃娃,可不是為了保佑平安興旺,只是為了自己的罪惡留下一份紀念品。
三個娃娃,意味着曾經還有三條鮮活的生命,永遠地葬送在胖子的手裏。那些娃娃的臉上,還殘留着男孩們臨死前的恐懼痛苦的神情,像極了正躺在李墨白身邊的小磊臉上的表情。
李墨白在打開櫃子的那一剎那,決定絕不留給胖子将小磊也變成娃娃的機會。
可惜他失敗了,而胖子正在磨着那把剝皮的尖刀,下一刻,那把刀就該落到李墨白的身上。
胖子刀磨得差不多了,他把刀拿到鼻子下看了看,用嘴吹了一下,提着刀走到李墨白的面前。
胖子彎下腰,借着燈光細細地打量了李墨白的臉,他湊得很近,李墨白能聞到他身上混雜着狐臭和飯馊的怪味,能看見那長滿麻子的坑坑窪窪的臉,甚至還瞅見了胖子兩個粗大的鼻孔中拖出的長長鼻毛……
胖子看了一會,肯定地點點頭,散發着口臭的豬嘴一張一合:“我認識你,你是常去Mr. M那的小青年……你跑我家來幹嘛?”
李墨白惡心地快要暈過去,翻着白眼瞪他,心想我又不能說話你問我有什麽用?
胖子倒也不需要他回答,提着那刀就在李墨白的脖子上比劃起來:“那時幸虧我在盤子裏看見小哥你……不管你來做什麽,既然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那我也只有對不住了……”
李墨白這才明白,原來胖子廚房裏的東西太亂了,他沒有發現水池邊架着一個鐵盤子,當時自己提着菜刀去砍胖子的動作,全部反射在鐵盤子上,所以胖子才會警覺發現他。
李墨白嘆了口氣,真是失算。
尖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真不好受,李墨白閉上眼,準備聽天命。
他想自己要是變成鬼,先把胖子吓死,然後一定不會放過那個神秘人,要不是因為那家夥,他何苦自揭傷疤,現在還快要死了。
那個家夥,果然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胖子拿着刀比劃半天,還是沒有想好下手的地方。通常他用這刀的時候,都是等孩子身體涼了,然後從脖子上劃一圈,再向下一點一點地剝……但面對一個活生生的成人,他反而不知如何做好了。
想來想去,胖子決定放棄用刀,不然到時弄太多血也不好清理。他放下刀,越過李墨白,把小磊脖子上的那條領帶解下來。
還是老方法來得順手……
方格條紋的領帶纏緊李墨白的脖子,窒息的感覺令他的肺部劇烈地疼痛,他翻了白眼,嗓中哼了幾聲,視線越來越模糊,神智也不再清晰。
李墨白想,這一會,自己真的要死了。
隐約聽見一陣鈴聲,仿佛地獄中的招魂鈴,急促悠長。
那鈴聲一直再響,卻沒有牛頭馬面來接他,相反的,胖子松開了手,嘟囔着轉身離開。
脖子上的束縛解除,李墨白猛吸了一口,貪婪地品嘗着劫後餘生的美好滋味。頭腦清醒了些,他才恍悟,剛才那奪命般的鈴聲,似乎是胖子家的門鈴在響……
樓上傳來哐啷幾聲,有一個人沿着暗室樓梯走下來。
李墨白還在恍惚中,只能隐約看見那是個高個子。
不是胖子。
那人走近,李墨白看見他的頭上,帶着一個黃頭發紅鼻頭的——小醜面具。
小醜血紅的嘴咧得大大的,仿佛正在嘲笑他。
這又是搞什麽名堂?
小醜從懷裏掏出一個手機,熟悉地機械音響起:
“我等在外面老半天了,看你一直不出來,琢磨着是不是應該進來看看……”
李墨白沖他翻了個白眼:你X,現在才來!
李墨白絕對不會承認,剛才他快被胖子勒死的時候,潛意識裏竟指望着神秘人來救他。這家夥整天跟個牛皮糖似地粘着他,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既然是神秘人讓他跟蹤胖子,他們之間又有那三月之約,神秘人沒有理由會任由胖子弄死他。
神秘人笑笑,伸手将李墨白嘴上的膠布用力一扯,李墨白‘嘶’了一聲,皺起眉頭,疼得龇牙咧嘴。
他還算有禮貌的好青年,想着既然這家夥救了自己,道聲謝也是應該的。正要開口,噴了藥水的手帕又捂上了他的口鼻。
李墨白再一次暈過去前,心裏想的是:
X的,這玩意聞多了,會不會有副作用啊?!
——
男人把背上昏睡的李墨白丢到後排車座上。
他的愛駕是黑色的,中規中矩的設計,低調寬敞舒适,很符合男人的性格。
李墨白仰躺着,腦袋歪向一側,張大嘴,很沒有形象地暈得昏天暗地。
男人眼睛彎彎的,嘴角也跟着翹起,随手給他拿了個抱枕墊在腦袋下面,順便細心地替李墨白拉上安全帶。
做完這些,他揉揉李墨白的腦袋,坐進駕駛位帶上車門。
踩油門的時候,男人咧嘴笑得歡暢:
又有得玩了……
——
李墨白再次醒來的時候,還是躺着的,而且身上的膠布也沒有被解去,一層一層地,将他包裹得和粽子一樣,不能動彈。
很明顯的,神秘人嫌麻煩,沿用了胖子束縛他的方法。
當然他的眼睛又再次被那家夥蒙上,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粽子李墨白來回翻滾了兩下,厄……這回他似乎是躺在一張柔軟的床鋪上。那鋪蓋應該很幹淨,散發着太陽的香味,還有,濃郁的玫瑰花香……
才出狼窩,又入虎口,恐怕就是指代這種情況,李墨白很憋屈,也很無奈。
不過好歹性命無憂,他稍微放寬心,試探着召喚那人:“厄……你在不在?”
身側的床鋪向下塌陷了一點,似乎是一個人坐了上來,一只手伸了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他的頭發。
李墨白全身的汗毛又豎了起來。
老程序,按鍵聲,然後是那個機械音:“小白,我很失望。”
……
李墨白不知道該說啥。
機械音繼續:“你居然會這麽簡單就被胖子抓住,太莽撞了,一點也不完美。”
果然又是那套完美論,李墨白心想這家夥肯定是追求完美的處女座。
他向旁邊拱了拱,脫離那只動手動腳的爪子,無視那家夥的話,幹笑兩聲:“厄……謝謝你救了我,你不用把我捆着,我今天沒有心思對付你。”
男人抿嘴笑,一把将‘粽子’揪回身邊。他覆下頭,鼻尖幾乎湊到李墨白的臉上。
機械音代替了心中的話語:“既然知道是我救你的,你準備怎麽報答我?”
李墨白咬牙:“你想我怎樣?”
“以身相許?”
“想都甭想!”
“哈哈”男人忍不住笑出聲,但只有一小會,臉又拉了下來,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敲字,機械音:“那回答問題吧。”
李墨白皺眉,又來了。
機械音開始提問:“為什麽要殺胖子?”
“看他不爽。”
“為什麽不爽?”
雖然眼睛被蒙着對方看不見,但李墨白還是忍不住向聲源的方向丢了個白眼,冷冰冰地譏諷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李墨白已經想明白了,神秘人一定是知道他小時候的經歷,才會讓他去跟蹤那個胖子。而他唯一好奇的是,神秘人究竟是通過什麽方法,将他的過去打聽得一清二楚。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被人扒光看透,或者更準确地說,就像被人剖開了腦袋,拿個放大鏡,将掌管他記憶的海馬體和大腦皮層仔細地瞅個遍,連最隐蔽黑暗的角落都沒有放過。
李墨白一碰上神秘人,就覺得毫無隐私尊嚴,甚至沒有任何安全感。
他想,這家夥,果然還是應該盡早除掉地好。
李墨白滿臉的怨憤落在男人的眼裏,他看得很滿足。
今天小老鼠受了驚,挺可憐的,是時候該給炸毛的老鼠順順毛了。
身側的男人竟然也上了床,和李墨白并排躺着,他的發梢拂過李墨白的臉,混雜着淡淡煙草味的玫瑰香,很癢。
李墨白驚恐地又想向旁邊挪,被男人揪住。
李墨白僵硬地躺着,男人敲完字,将手機舉高,放在兩人中間。
空曠的屋子裏,機械音似魔聲一樣慢慢吐出:
“李墨白,男,現年二十六周歲。父母雙亡,八歲時被叔父領養,因不堪叔父侵犯将其殺害。後被強制管教,因其犯罪時尚未成年,有關部門依法将其犯罪記錄封存,該記錄自其成年之時自動取消。”
聲音結束,房間內一片靜默。
李墨白在顫抖,這種被活生生地揭開傷疤的感覺真的不好受,他攥緊了拳。
男人卻不放過他,繼續問:“小白,這說的是你嗎?”
李墨白艱難地笑:“好像是呢……”
有的時候,強顏歡笑是扞衛尊嚴的最後武器。
冰冷的手指順着他的臉慢慢地向下移,一點一寸,不放過一絲一毫。
随着手指的動作,那個機械音在問:
“他碰過你哪裏?這裏?……這裏?……還是……這裏?”
曾經掩埋在心底最深處的黑暗記憶,排山倒海地向李墨白壓來,他顫抖着,躲避着。
不想去想,不能去想。
終于再也阻擋不住眼角的濕潤,李墨白的聲音接近了哀求:“不要……”
手指停止了動作,一雙大手将他的頭挽過去,男人将額頭貼在李墨白的額頭上。
李墨白聽見那個低沉的聲音:
“不要怕,小白,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