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守門人

“記住,不要好奇。不要問為什麽,也不要探究。你就是一條看門狗,狗從來不問為什麽。”

羅伊向奈特道別後,坐上了黑衣人的馬車。奈特還站在車外,黑衣人就放下了簾子,将兄弟倆無情地隔開。

馬車一路向前,羅伊想掀開簾子再看弟弟一眼,黑衣人擋住了他的手。車廂內的燭火跳動,将兩人的陰影無限放大。

黑衣人:“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整個領地最重要的人。我會派一個人與你接頭,除此之外,你不允許與任何人說話,眼神示意也不行。”

不能和任何人說話……羅伊在心中重複,困惑地放下了簾子。

黑衣人:“我會在到了之後給你指示。你可以提問,但是,你一旦問到我覺得不該提的問題,我們的合作就停止了。也別嘗試記路,如果我感覺到你在記路,我也會立刻讓你下車。”

羅伊點頭。黑衣人不放心地注視他。羅伊的目光與他相碰,又轉開眼。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非常機警,讓人聯想起某些随時觀察着周圍的爬行類。

“安分些,好好聽話。”黑衣人說。

馬車轱辘轱辘地向前走。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黑衣人注意到羅伊的腦袋靠着壁,居然大喇喇地睡着了。無論是不明朗的情況,還是糟糕的環境,都沒有影響他睡個好覺。

羅伊高挑強壯,是個好戰士的樣子。他微長的頭發紮成了一小束,兩條長腿在車廂裏憋屈地伸不直。仔細看看,這個青年的相貌還挺英俊。如果他老老實實地活下去,一定是受年輕女孩歡迎的類型。然而他卻被那位大人選中,要去往那人間地獄。黑衣人在心中為他可惜。

第二天下午,當馬車駛入山林時,羅伊聞到了熟悉的潮濕氣息,但是,随着馬車繼續深入山林,周圍變得異常寂靜。羅伊猜測他們距離目的地很近了。

果然過了不久,馬車就停了下來。他們果然來到了山林間,外面灰蒙蒙的,霧氣濃郁。在層層疊疊的霧氣中,羅伊隐約看到周圍環抱的斷崖,以及在一圈斷崖的中間,坐落着一座天神殿。潔白的大理石柱反射着微光,看起來神殿就像在霧氣裏散發着神聖的光暈。

這太詭異了……羅伊心想,這荒郊野外,怎麽會有神殿?羅伊想起自己一路聽到的窸窣的兵器摩擦聲,可以斷定,這裏從幾裏外就開始重兵把守。神殿內外也站着很多士兵,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緊繃的神情。羅伊很熟悉這樣的表情,人想活下去的時候會這樣。

這神殿裏到底有什麽?

羅伊被黑衣人帶進了神殿,守門的士兵看到黑衣人都行禮問候,并偷看一眼羅伊。羅伊在他們的眼裏看到了壓抑的好奇。

他跟着黑衣人穿過大殿,深入了神殿。外面的霧氣似乎滲透進了殿內,一切看起來模糊而又陰森。明明有很多士兵,可是一點聲響也沒有。他們的腳步聲響徹了空曠的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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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伊跟着黑衣人穿過一道昏暗的走廊,來到一個重兵把守的房間門口。士兵看到黑衣人,向兩邊讓開。羅伊注意到黑衣人從貼身的衣服內側吃力地掏出一串鑰匙,從裏面挑出一把,打開了那個房間的門。

他帶羅伊進入那個房間。那是個沒有窗的房間,也沒有點燈。門關上後,羅伊驀地進入了一片漆黑,眼睛一時适應不了。他聽到黑衣人打開了一扇地板門,地下有微弱的燈光透出來。羅伊看到門裏是一條向下的石階。

神殿下面居然藏着另一個空間!看來這神殿只是個幌子……

黑衣人說:“往下走。樓梯很窄,不要掉下去。”

那是只能供一個人通行的窄石梯,因為山間潮濕的關系,石梯也很滑,但是竟沒有扶手。随着他們向下走,可以看到有些地方仍在修繕中。石壁上的燭臺也非常簡陋,可見是倉促中建成的。

羅伊有心數了數,石階一共分成七段,每段之間有一個平臺,每個平臺都有人把守。這布局羅伊在軍隊裏見過,是通報消息用的。一旦地下出了什麽狀況,消息可以最快地傳到地面。他估摸了一下這個洞穴的深度,可能有四五百級臺階那麽深。

在來這裏之前,羅伊以為自己需要看守重罪的囚犯,或者一大筆財寶什麽的。但現在随着眼前的景象越來越詭秘,他對這個答案越來越沒有信心。

階梯終于走到了盡頭。盡頭又是一扇門。這扇門明顯與剛才所見過的不同,是一扇厚重的石門,用手腕粗的鎖鏈鎖着,散發着一股牢不可破的味道。門口站着兩個士兵也明顯比外面的人更精幹。羅伊感到他接近目的地了。會讓他進去嗎?還是在外面守着?

不幸的是,黑衣人再次掏出了那串鑰匙,把鎖鏈上的三重鎖一把一把地解開。那兩個士兵合力把石門推開一條縫。從他們手臂鼓起的青筋能看出來,這門真該死的重。

“你到了,守門人。”黑衣人沙啞的嗓音在地下的空洞回響,不緊不慢,仿佛在給守門人最後的忠告時,他終于不需要吝惜時間。羅伊不禁望向門縫,那深不見底的濃黑裏仿佛空氣都長滿了荊棘。要他進去嗎……?

“如果你還想活着見到你弟弟的話,記住我的話。它可能會恐吓你,威脅你,也可能會讨好你。它說的一切都是謊言。千萬不要相信它,也不能回應它。”

它……?

羅伊心中震動了一下,感到黑衣人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反應過來,對上了黑衣人肅穆的臉。

黑衣人鄭重其事,一字一句地說:“這是關系到整塊領地的人命的大事。這只怪物一旦再次出去,必将生靈塗炭。在我們找到消滅它的方法之前,必須将它牢牢困在這裏。你是第一道防線,絕對要保證它呆在裏面,不出任何差錯。”他松開羅伊的肩膀,“送他進去。”

羅伊一時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些信息:……什麽怪物,什麽生靈塗炭?他沒時間問任何話,就被一股大力推進了門裏。沉重的石門在他身後關閉,背後傳來了鎖鏈上鎖的聲音。

隔着石門,他聽到黑衣人在外面高聲說:“一旦發現任何異狀,就拉門邊的鈴,通知所有人。”

“什麽!什麽叫異狀!”羅伊緊貼着門大聲問,但是沒有聽到回應。他用力錘了兩下石門,回應他的是沉重的疼痛。

該死……他就這麽走了!

羅伊被留在了徹底的黑暗中,懵了。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聽到了自己的呼吸。

這裏是什麽的地方?我和怪物在一起嗎?它在哪兒?

潮濕的空氣擦過幹澀的喉管,湧入緊縮的胸部。心髒劇烈地跳動着,充斥着求生欲望。他艱難地擡起手,開始嘗試熟悉環境。他小心地摸索周圍,摸到的都是冰涼粗糙的石壁。突然,他感到自己踢到了什麽,接着摸到了一張木桌。他沿着桌面探索,想摸到一些能點火的玩意兒。

正在這時,他注意到了身邊的第二個呼吸聲。

領主格斯·坎貝羅的書房裏燈光搖曳。

格斯正在書桌前讀着一本財報,他的案邊還有成堆的文件等着被處理。在奧利金少數獲得封地的貴族中,格斯是最勤勉的一個。奧利金的國王每每問起自己派去格斯身邊的探子:“格斯最近在忙什麽?”得到的回答總是令人安心:“他忠于陛下交給他的任務,醉心治理封地,沒有動一點歪腦筋。”

在那些野心勃勃的貴族中,兢兢業業的格斯可是最讓國王放心的一個了。

書頁翻動的窸窣聲響與窗外的雨聲構成了寧靜安詳的畫面。這時,傭人輕細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專注。随着門打開,燭火跟着抖動了一下。格斯擡起了眼:“他回來了嗎?帶他來見我。”

不一會兒,一個戴着兜帽的黑衣人出現在了領主大人的書房前。他的肩上有雨水的痕跡,身上帶着股雨水的涼氣。

格斯親切地說:“懷力叔叔,過來坐下。”

黑衣人脫掉鬥篷,露出一頭花白的頭發。他挂好鬥篷,步伐穩健地走進潔淨的書房,按照格斯的指示坐在了他書桌前的椅子上,忍不住盯着格斯看。格斯比衆人想象得都年輕,而且相貌英俊。他的頭發梳得很蓬松,但一絲不茍。他的袍子看起來非常高貴且低調。但他的眼下有一抹青痕。

懷力心疼地說:“閣下,這麽晚了,适時的休息也很重要。有什麽問題請讓我替你分擔。”

他們的身邊,爐內的柴火發出了細微的噼啪響聲。

格斯問:“他怎麽樣?”

懷力搖頭:“我都擔心他活不過今晚。說實話,就算像我們這樣坐在一起的時候,我都很擔心有人敲響這裏的門,給我們帶來壞消息。”他虛弱地搖頭,“閣下,原諒老夫的神神叨叨,每一次與那只怪物拉近距離,我就變得更擔心。它的力量那麽可怕,而且它是那麽的狡猾。它會為我們帶來災難的……”

格斯欣然打斷他:“我賭這條看門狗至少能活過一個月,畢竟是我親自選的狗。”

懷力:“閣下真的這麽認為嗎?”

格斯意外地說:“難道我沒有告訴過你這位羅伊的故事嗎?他在剛剛結束的戰役裏,帶着區區四個人,被敵人包抄,逼入死角走投無路。在這種情況下,他俘虜了對面三十人的小隊。”

懷力:“什麽?這怎麽可能做到?”

格斯:“他們大聲嚎叫,晃動樹枝,揮動旗幟,做出有大批軍隊趕到的樣子。和他一起的士兵說,這是羅伊的主意。在這場沖突裏,光他一個人,就殺死了對面的八個人,在對方的長矛刺入了他的胸膛後,他仍砍倒了兩個。他們弄得塵土飛揚,敵方看不清我方情況,只聽到慘叫聲一片,自己人一個接一個倒下,于是他們真的相信了被包抄的人是他們自己,就這麽乖乖放下武器投降了。哈哈哈哈,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嗎?難以置信。”

懷力沉吟:“的确難以置信……然而戰場上可能有急中生智的情況,卻難保他平時也能這麽聰明……”

格斯:“他在戰場下的表現可也不差。我記得我可告訴過你,羅伊在三年前把自己的弟弟送進了彼特羅學院。”

懷力:“是的。”心想,要不是這條情報,也不可能把羅伊拿下了。

格斯頗為欣賞地說:“真是個好家夥,一介平民,卻想受教育。他對管事處的巴特先生死纏爛打,收買他,讨好他,這三年不間斷地滿足巴特逐漸膨脹的貪婪,直到現在。我得說,他的意志力和生存欲望強于普通人。而且他願意為了自己的弟弟付出一切,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賭他能堅持。”

懷力嘆了口氣,低下頭:“那我寧願輸給閣下你。”

格斯臉上的笑容褪去:“但也就只有一個月,最多了。所以得盡快去物色下一個守門人,意志堅定——也不用擔心他死了的人。畢竟那裏的守門人是消耗品不是嗎。”他喃喃說着,臉上浮起了憂國憂民的神情,閉起眼,虔誠地握住胸前的天神像,低聲說:“一定要順利。天神保佑奧利金。”

懷力也閉起眼:“天神保佑奧利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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