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守門人與
山間的霧氣遲遲不散。在這陰沉的霧氣裏,守衛在神殿周邊的士兵們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在他們的腳下深處的石窟內,羅伊正一臉凝重地坐在燭光裏。他來到這裏已經一個晚上了。這區區一個晚上,他似乎沒有遇到危險,卻感到自己經歷了迷幻。這意料之外的心境變化也讓羅伊不由思考起發生的一切。
事情還要從他被扔進這石窟裏說起。
這天晚上,他被黑衣人關進了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石窟。不過多久,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完了的時候,石牆上有一扇小門打開,外面的燈光透了進來。有人在那扇小門口叫他的名字,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羅伊,我是和你聯系的中間人。懷力應該向你提起過我。除了我以外,你不允許與任何人說話,接觸,看一眼都不行。”
羅伊躬身往門外看。那個小門在他胸口的高度,也就比人臉大了些許。他從小門裏看到了一張漂亮的女性的臉。那是一個貴婦人,羅伊這麽覺得,雖然她打扮得樸素整潔,但耳朵上的小裝飾和那股“勁兒”騙不過他的眼睛。
“我可以給你帶一些必須品,”貴婦人說,“不能帶利器,其他東西也會在我評估後決定給不給你。你在裏面不能出來,桌上有燭臺,會用火石嗎?”羅伊點了點頭。女人繼續說:“你的職責是監視它,以及給它送飯。”
送飯?羅伊想,來之前我可沒聽說這個。
女人指了指書桌的位置:“那裏有個鈴铛,記住它的位置,就算你在睡夢中跳起來,也要能立刻抓到它。只要你拉動這個鈴铛,所有人都會出動。所以,也不要笨拙地随意觸碰它。”
羅伊想起來黑衣人說過同樣的話,困惑地看了看石門口:“他……那個黑衣人不是說鈴在門口嗎?”
“黑衣人?……你說的是懷力先生。沒錯,一開始鈴铛是在門口,”女人突然停頓,下唇繃緊了,仿佛在壓抑自己的情緒,片刻後,她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但是你有可能來不及跑到門口,就會被怪物傷害。所以把鈴移到了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羅伊敏銳地察覺到:“之前發生過什麽?”
“這不是你該問的。懷力先生沒有教育過你嗎,好奇心是這裏最不該有的東西。”優雅的發音,刻薄疏離的目光,盡管她很漂亮,但令人不愉快。
女人從小門裏遞進了兩個餐盤。羅伊低頭看了看,一個有肉有菜,另一個則簡陋肮髒,只有一點冷掉的面糊。
羅伊:“……哪個是我吃的?”
女人:“當然是人吃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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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向地上,借着外面的微光,羅伊終于看清書桌對面的牆下有一道窄縫,寬度和高度剛剛夠塞一個餐盤。
“餐盤就從那裏塞進去。放心吧,這點高度它出不來。”
原來剛才聽到的呼吸聲是從這裏面傳出來的……羅伊意識到在牆的後面,就住着那只怪物。他與怪物呼吸着同一個房間的空氣。
女人走之前說:“對了,”她指了指房間深處,“洗漱的話那裏有閘,可以放幹淨的地下水進來,記得時時關閘。髒水和,”停頓,“日常廢物,都從那條水溝排出去。”
羅伊:“是指我的屎尿吧。”
貴婦人臉色難看地說:“沒有其他問題,我就先走了。”
羅伊趕緊問:“你下次什麽時候過來?”
那女人冷冷地盯着他:“我每天都會過來。”
羅伊心裏動了一下,明白了。他監視怪物,而這女人是監視他的。
女人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放松警惕。”她走後,羅伊順利地找到了桌上的火石,将蠟燭點亮。在溫暖的黃色火光中,他終于能冷靜地将自己新的“房間”觀察一遍。
這是一個長條形的房間,六面都是石壁。與門相對的那面牆放着床。而與書桌相對的那面牆什麽也沒放。那面牆的後面就關着那只神秘的怪物。
床下放着一些生活必需品。羅伊翻看了一下,有木桶木盆,木勺,還有一座木雕的天神像。床邊的石壁上有被寫過字的痕跡,但是字被劃掉了,看不清寫了什麽。
檢查完一切後,無所事事的羅伊将目光轉向了那堵牆。
這裏很安靜,他聽不到怪物活動的動靜。只有那個呼吸細微地持續着。羅伊突然想起自己還得喂怪物吃飯。他端起那盤簡陋的面糊,慢慢走向那堵牆。他在牆底端的細縫那裏蹲了下來,側耳傾聽,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他小心地把盤子塞進了那道縫裏。心想,怪物會吃這種東西嗎?餓急了的話,什麽都會吃吧……
突然,被塞進地縫的餐盤動了一下。羅伊吓了一大跳,忙不疊往後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瞪着那只餐盤,餐盤在靜止後,又輕微地動了一下,似乎被往外推了一點。
它不要吃嗎?
随着那餐盤一點點往外推,羅伊漸漸意識到,可能是石牆太厚了,怪物沒法順利地取到餐盤,正在石縫裏拼命地摳。但是圓形的餐盤只會被越摳越遠。
羅伊一臉凝重地盯着那只餐盤。在被推出來半寸左右後,牆後似乎還有動靜,但是餐盤不動了。
夠不着了……羅伊想。他想起懷力先生說,這怪物擅長騙人。心想,也許它在騙我靠近這道縫。
羅伊站了起來,決定置之不理。他回到書桌前,檢查那女人提起的鈴铛,和水閘。說是水閘,其實是在石壁上鑿了個小孔,把地下水引流了過來。拔掉木塞,水就淅淅瀝瀝地流了出來。羅伊用手鞠了一捧水,湊到鼻子邊聞了聞,用舌尖嘗了嘗,水裏有一股令人不快的鏽味。
羅伊在自己的餐盤前坐了下來。仔細看看,不僅有菜有肉,他的雇主還為他準備了一點蘋果酒,比他在軍隊裏的時候吃得好多了。怪物的存在并沒有影響羅伊的胃口,他抓起雞腿大快朵頤起來。
當然,與怪物一牆之隔,還是影響了羅伊的睡眠。羅伊坐在那道石縫的對面,這樣,就算怪物趁他睡覺襲擊他,他也能立刻跳起來拉到那只鈴。
石窟裏安靜得就算掉一根針都能聽見,無論是屋裏還是屋外,都沒有什麽聲音。他唯一能聽到的,只有隔着一堵牆的那細微的呼吸聲。能聽到也是因為他的聽覺從小就比其他人敏銳得多。把耳朵貼在雪地上,能像狐貍一樣聽到在雪裏鑽來鑽去的小動物,這是他兒時與父親出門打獵時最得意的絕技。他猜這麽細微的呼吸聲,普通人根本聽不見。這和他想象中的可怕怪物不太一樣。
未知的威脅籠罩着羅伊,就算閉起眼,他也一直繃着神經,聽着周圍的動靜。
羅伊是在感覺到身體變重時,警覺起來的。他猛地睜開眼,感到周圍變黑了。這是種很奇特的錯覺。因為周圍本來就沒有一絲光,但此時,他能“看”到黑色滲透進了牆壁,天頂,甚至他的皮膚。他被這濃黑困住,想動,但是身體動不了半分。
這時,他聽到了腳步聲,從對面向他靠近。
它出來了!牆呢……牆還在,它是怎麽出來的!一步,一步,它走到他的面前了!他聽到了近在咫尺的呼吸,暖烘烘的噴在了他的臉上。羅伊的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屏住呼吸,瞪着黑暗。
該死……該死!身體,快動起來啊!
一陣涼意驀地刺入了他的胸口,并一路下滑,剖開了他的胸腹。羅伊張大了嘴,發不出聲。他不停掙紮,直到喉間終于發出聲響,他大叫着猛地坐直了身體——他又能動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完好如初。他做噩夢了。
他驚恐地喘息,這黑暗令他不安,他摸索着重新點起蠟燭。環顧四周,什麽都沒有變。
他望向那道地縫,怪物的晚餐還放在地上,沒有挪動過半分。
開膛剖肚的感覺真實得令人惡心,羅伊站在那裏緩了緩,緊繃的肩膀才慢慢松了下來。他感到胸口未痊愈的傷又刺痛起來,掀起衣服一看,剛才動得太劇烈,把傷口崩開了,血已經染紅了布條。夾雜着藥味的血腥味彌漫開來,味道讓人想到了戰場。
他用力錘了幾下自己的腦袋。再這樣,怪物什麽也不幹,我也會把自己吓死。羅伊想,可別這麽窩囊!
正在這時,他聽到了地縫那裏有動靜。這次是真的!羅伊警覺地後退了一步,貼到了書桌上,手拽住了那根連着鈴铛的麻繩。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道地縫,他聽到裏面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有什麽在地縫裏掏着。
怪物突然變得急躁了。是什麽讓它變得急躁?是燈光嗎?不對,剛才亮燈的時候沒有變化……
羅伊快速思考着,低頭看到自己胸口的傷,腦中靈光一閃——是血嗎?
羅伊緊張地盯着那道門縫。怪物在裏面無用地掏着。
它想幹什麽?羅伊想,如果我是這只怪物,我到底想幹什麽?他看到地縫裏那盤始終沒塞進去的面糊,心想,不會吧……難道……?
面對一只變得狂暴的怪物着實需要勇氣。羅伊不是個膽小的家夥,但可不想死。他十分小心地貼着石壁,一點一點接近那面牆。在恰好一臂的距離停下來,他慢慢蹲下來,将那個食盤一點點推進石縫裏。他聞到那一點面糊已經變質發馊,心想,但願怪物吃了不會更加惱火。
他把盤子完全推進石縫裏,比第一次更往前推了推。突然,盤子就離開了他的指尖,被拉入了牆的另一面。羅伊敏捷地縮回手,仔細聽着。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聽到了盤子被拿起來的聲音。
羅伊見過牲畜吃東西。他把食物倒進食槽,牲畜會一頭紮進食槽裏,用嘴啃食。但這頭怪物竟然把盤子拿起來。至少可以判斷,這怪物有可以靈活取物的手……
而且,這裏可以驗證他的猜想。血的味道會讓怪物饑餓且躁動,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一定要小心處理傷口才行。
他聽到了裏面的家夥喝面糊的聲音。發馊的面糊流入怪物的喉管,咕嘟下咽——
“唔!”
羅伊以為自己聽錯,怪物發出了短促的聲音。緊接着,裏面傳來了壓抑的反胃聲。盤子被放了下來,似乎是有手捂着嘴,那只怪物努力壓抑着嘔吐的沖動。
羅伊瞳孔驟縮,楞在原地。
怎麽回事……
這聲音聽起來根本不像一個十惡不赦的怪物,而像一個弱小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