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只要松開嘴,把藤蔓交出去,格斯的人就會像惡魔一樣出現在葡萄面前。葡萄剛剛聞到了青草的味道,看到了外面的太陽,又會被投入黑暗的牢籠。而我就是那個放出惡魔的人。
但如果咬斷這根藤蔓,塔樓的旗幟就會飛揚起來,守在鐵籠邊的人會拔出那把短劍,刺向奈特的心髒。我會成為親手殺死弟弟的人。
他們不會殺死葡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還有希望把他帶出來。但如果奈特死了,他在當下,立刻,就會被殺死,再也沒有人能救他了。
我做不到……讓我親手殺死弟弟,我做不到……光是想象那個場景,羅伊就快要流下淚來。
我告訴葡萄,不要告訴我他在哪裏,就是因為面對這樣選擇的時候,我做不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羅伊紅着眼,惡狠狠地盯着格斯。在他眼裏,他不再是尊貴的領主,他是那幽暗房間裏無限擴大的陰影,是真正的怪物。
他咬着那根藤蔓,說:“先放了我弟弟。”
格斯的眉頭舒展了開來,欣賞地表示他做了個明智的決定。這一刻的屈辱感令羅伊想吐。
格斯叫了仆人進來,把羅伊連人帶椅子扶起來,搬到窗邊。從塔樓望出去,正可以看到中央廣場的那個籠子。
那個混蛋!他每天就在這裏,親眼看着奈特遭受折磨和羞辱!
羅伊看到他們解開了奈特的繩索。奈特無力地摔在地上,迷茫地到處找着什麽人。
我在這裏……羅伊心想,別回頭,快走吧!
嫌棄他動作太慢,守衛踢了他一腳。羅伊氣得捏緊了拳頭:“讓你的手下小心點!”
羅伊一直等到他預估奈特跑遠了,才吐出了那棵藤蔓苗。手下要去撿,格斯堅決地阻止了他們。他掏出手巾來,小心地将那棵藤蔓苗捧起來,湊近觀察葉片。
葉片緩緩地扭動,直到指向一個方向,而後再怎麽轉動都不再變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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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斯長長地松了口氣,自言自語:“我們的財寶,最強的武器,有人想從我身邊奪走它。幸好,幸好……”
羅伊盯着那根苗,暗中使勁,想掙脫繩索,等弟弟徹底安全以後,找機會毀掉它。格斯注意到他的眼神,防備地往後走了一步。他看了看窗外藤蔓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向門,對手下說:“讓懷力帶上人,去英靈冢與我會合。”他走到門口,腳步停頓,而後,像是故意讓羅伊聽到那般,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對了,殺掉那個男孩。他是叫……叫奈特對嗎,我會好好記住這對兄弟的名字。很久沒有人敢給我帶來那麽大麻煩了。”
什麽!
羅伊猛地回過頭,迎上了格斯的目光。格斯看到他那震驚又恐懼的表情,由衷地笑了笑:“對,他還在我手上,根本沒有走遠。今天給你上人生的最後一課,可能也是你人生的第一課。怎麽與貴族打交道,那就是,”他睜大眼睛,“不要相信他們說的任何一句話。”
他說着,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揚。他獲得了全面的勝利。就算他贏的只是一個弱小的平民,此時他也感到了掌控全局的舒适感。
羅伊感到自己的血液停止流動,一股寒冷的感覺滲入骨頭。
他在說真的……他要殺了我弟弟……我已經答應了他的條件,他還是要殺了我弟弟!
“不……等等……”
格斯指着他對手下說:“把他也清理掉。不要在這裏,去外面。我回來的時候,希望地上幹淨如新,一滴血也不要有。”
格斯的口吻就像在說處理掉一個摔碎在地上的茶杯,一個碎片也不要留下。他的随意讓羅伊最後一絲希望熄滅了,靈魂在那一刻堕入了冰冷黑暗的深水中。
格斯摘下自己沾血的戒指塞給手下,而後快步走了。他身後的門內,羅伊從胸口迸發出了此生最憎恨的吼叫。他狂吼着格斯的名字,拼命地帶着椅子掙紮,一點一點地企圖移動到門口,卻因為幅度過大而摔倒在地。他惡毒地盯着那道門,那裏早已見不到貴族的身影,但他瞪着那裏,除了憤怒外他無能為力,憤怒掩蓋了恐懼與悲傷,随着他的吼叫回蕩在整條走廊。而那位被憎恨的人早就走遠聽不見了。
距離中心廣場不遠處的小巷裏。奈特踉跄地一路扶着牆,緩慢地走了不遠,就被人擋住去路。
“你哪兒也不去,小東西。”那人說,“我得到的命令是,你得呆在這裏。”
奈特驚訝地定睛一看,這裏離第二道城牆還不遠,治安一向很好。擋住他的人并不是普通的惡棍。那人雖然沒有穿制服,但腰間佩的短劍與在籠子外看守他的人是一樣的。
剛才守衛還對他說他自由了,他雖然心中有困惑,但還是想盡快離開。但他僅僅是走出了廣場……對,他走出了廣場,走出了塔樓的視線範圍!奈特意識到問題,轉頭就往人多的地方逃。這人既然脫去了制服,一定不想被人看見!然而沒跑出幾步,他就絕望地停了下來。巷子的出口被另一人擋住了。那人同樣沒穿制服,但是佩着短劍,正朝他走過來。奈特扶住牆,他已經虛弱得站不住,又因為害怕而膝蓋不住發抖。
“我哥哥還活着嗎?”奈特啞着嗓子問,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後的問題。如果人生在下一刻結束,他至少想知道他唯一的親人怎麽樣了。但他沒有得到回答。下一刻他就感到頭一懵,被打暈了過去。
打手們靠着牆,抱着臂,遠遠地盯着塔樓無聊等待着。不過一會兒,有人探出身體,朝他們揮動旗幟。
收到這個信號,他們嘆了口氣,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他們互相謙讓了一番,最後猜拳,輸了的那個啧了一聲,拔出了短劍,抓起了奈特的頭發,露出他的脖子。
這小子還很小,他的腦袋裏這個想法一閃而過。
另一人站得遠些,最後證明是正确的。一切結束得很快,沒有遺言也沒有任何掙紮。血液濺得滿地都是,在奧利金的冬天裏,熱血很快變幹凝結,滲入了土地裏。
打手皺着眉頭擦幹淨短劍,默默地離開巷子。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巷子裏,這場謀殺結束得安靜而普通。年輕的人已經失去活力的身體毫無防備地倒在地上,慢慢變冷。曾經飽滿的臉已經凹陷,雙頰再無血色,嘴唇也幹裂結痂。
他看起來不像任何一個壯烈的英雄,而是融入了這座城中的普通一員,嘗着相同的苦難。只是在這苦難的深水中,他小小地掙紮過一番,在水面上曾留下過一記輕響,僅此而已。
葡萄牽着布魯,引着它一點一點挖掘地道。地下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窒息的時間長了,已經令葡萄産生了暈眩的感覺。
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在前面……
葡萄艱難地靠着泥土縫隙裏的一點空氣呼吸,他不得不扶着土壁踉跄前進,他張開嘴,都喘出了聲,拼命地呼吸着充滿泥土的稀薄空氣,又被嗆得不停咳嗽。
在他的身後不遠處,追蹤的士兵已經找來了幾把鏟子。年輕而強壯的士兵輕易地鏟掉了已經被挖松的泥土,一路跟随挖掘的軌跡,距離葡萄越來越近。在地下聽着泥土與石塊不停掉落的葡萄,對他們的到來一無所知。
而在地面,單手捧着信鴿藤的格斯帶着一大隊士兵招搖過市,臉色陰沉地跟着葉片所指的方向,去回收屬于他領地的“財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