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士兵們沿着葡萄挖通的地道追蹤。他們幾人合作,一人挖掘,另兩人将泥土搬運出去,打通地道的速度比葡萄的嗜石獸快得多,不一會兒,與葡萄的距離就縮短到只隔着薄薄一層泥土。

在這裏,負責挖掘的士兵卡洛維奇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便停了下來。他的兩位夥伴剛剛扛着泥土往外頭送去,因此,地道裏只剩他一個。一旦沒有了鏟土的聲音,地道裏那奇怪的聲音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那聲音來自他的前方,非常接近。如果按地面房間來算的話,可能只是一牆之隔的距離。卡洛維奇先聽到的是挖掘聲,雜亂無章,又非常快速,不像是用鏟子扒土,卻像某種獸類。

獸類……?

他咽了口唾沫。

他能那麽義無反顧地一路追殺,是因為他看到對方只是個弱不禁風的男孩。但此刻他突然想起,在他接到的命令中,他們要抓的是——“惡魔”。

難道真的是惡魔?

如果說他在第一次聽說時仍完全不信,但在這詭異的地下獨處,聽着那不屬于人類的挖掘聲時,他內心的恐懼複燃了。滋生的恐懼像灰色的霧霾壓抑在人的腦際,他抓緊了鏟子。

而在他仔細側耳傾聽後,他竟聽到那頭野獸的喘息。這從喉間壓抑的詭異喘息是他從未聽到過的。這果然不屬于人類,他想着,握着鏟子的手心滲出了汗。

往往在這樣做關鍵決定的時候,卡洛維奇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子,還有才出生沒多久的兒子。我不該冒這個險,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但如果我成功了呢……?他轉念又想,我一個人逮住了惡魔,也許我能受到領主的封賞。我家小子就再也不用像我一樣賣苦命。他也許能去學院上學,就連毛妮都不用再因為一把斷掉的叉子唠叨我一整個月。

他意識到他做士兵的日子望不到頭,現在也許是他此生唯一一個出頭之日。對金錢和名譽的渴望燃起了他勇氣。他像舉着長矛那樣橫着舉着那把鏟子,在他再三鼓起勇氣後,他奮力一鏟子捅過去。沒想到手感那麽松弛,隔離兩個通道的土壁竟已經薄得一下就被捅穿。失去支撐的碎土轟然掉落,兩個地道就這樣連了起來。

大量的灰塵布滿了空氣,卡洛維奇一邊捂着鼻子,一邊舉起地上的油燈。燈光映到洞內,他眯着眼睛,看到正在挖土的嗜石獸,和癱靠在一邊驚恐看着他的葡萄。洞挖穿後空氣湧了進來,葡萄終于能夠呼吸,一邊咳一邊喘息。

原來挖土聲和喘氣聲是這麽回事!卡洛維奇驚喜地想,幸好沒有退縮,我的勇敢會得到回報!他踏進那個洞裏,看到葡萄在驚恐地拼命搖頭:“不……不……你不能過……過來!不要過,過來!”

卡洛維奇心中産生了一絲內疚感。畢竟這“惡魔”太像人類了。

“對不起,我得……呃……抓住你。”他抱歉地解釋着,上前抓住了葡萄的手腕。他能感覺到那個人驚吓地倒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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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維奇的時間在那一刻停滞了。

原來他不是害怕我……

這是他在理性猶存時,最後産生的想法。

卡洛維奇的兩個同伴趕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他身體碎裂的一瞬間。他們本來只能看到卡洛維奇黑色的背影,他的身影擋住了光,并不能看清洞裏的場景。

他們想,難道卡洛維奇那家夥準備獨占好處!于是加快腳步趕過去。突然,燈光就透了過來。而擋在燈前的身體消失了。準确地說,爆裂成了碎塊,發出了一聲一腳踩進生肉裏的令人作嘔的聲音。爆裂的屍體碎塊并沒有噴濺出去,而是無力地掉到地上,碎肉中的血連成幾條血線,被吸進那個洞裏。被抽幹血的肉塊變成了幹枯的渣滓和骨頭的粉末。

他們親眼瞪着這一切發生,反應過來時,往後退了一步。雖然他們看不見,但一只由黑霧變成的手搭在了洞口,一張醜陋的黑臉從洞口探出來,渴望地對他們張開了嘴。黑霧組成的唾液從那張嘴裏瀑布般流瀉。它已經饑餓太久。

“啊——!!!”

那兩人嚎叫起來,腿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但還是蹬着腿,亂抓到土壁,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逃走了。黑霧嘗試追擊獵物,但顯然無法離開宿主太遠。它撈了個空,連衣服都沒撩到,只能慢慢地縮回洞裏。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葡萄仍貼在土壁上,一臉震驚地瞪着地面。這震驚慢慢變成憤怒。他把發抖的手指湊到嘴邊,咬開了一道口,因為咬得太深,血順着拇指流到了手腕,但他毫無感覺。他眼裏浮起淚,在自己的額頭上畫了一個咒印,咬着牙,猛地注入一股法力。那團為所欲為的黑霧頓時發出了痛苦的尖嘯,扭曲着囫囵縮回了葡萄的身體裏。它回來的一瞬間,葡萄抱着頭蜷縮起來,又忍不住捂住手臂抱住自己。這個法術将他體內的惡魔管束,不會再随便在他意識不清的時候跑出來。但對宿主來說,他将随時随地抗衡想獲得自由的惡魔。惡魔出不去,就會從內部搗鬼,就像有人不斷用刀子往骨頭上剜。這無疑讓葡萄更虛弱了。

此時,英靈冢自內而外,每隔幾呎就有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把手。士兵們被要求劍出鞘,“就像前方有個弓箭手那樣警戒,刺傷出現的任何可疑人物,但得抓活的”,這是他們得到的命令。另有一隊人,捧着那棵信鴿藤,按照葉片的指示緊張地尋找着他們的目标。

突然,那棵藤毫無預兆地軟倒了。負責捧着信鴿藤的将領啊了一聲,緊張地碰碰那棵植物,但它不再動了。将領瞪着它,抓過自己的手下:“快,去通知領主!”

葡萄痛得哆嗦,甚至有股想吐的感覺。雖然只要擦去額頭的咒印,疼痛就會立刻消失。但他并沒有那麽做,而是咬着牙試圖習慣這種痛覺。他的時間實在不多了。他慢慢站起來,在他被打擾的短短時間裏,布魯又往前挖了一小段。他踉跄着跟上去。

懷力憂心忡忡地站在格斯身邊。部署好兵力後,他們就從英靈冢內撤出來了,正在一個安全距離內觀察着那裏的一舉一動——英靈冢旁的紀念鐘樓。從鐘樓上能俯瞰到這占地面積巨大的大型陵墓。那下面埋葬着奧利金建國以來,從這塊領地上誕生的所有英勇戰死的士兵。白色大理石墓碑排列得幹淨整潔,有專人打掃,幾百年來歷久彌新,是這塊領地過去的榮光所在。因為是冬天,整個園區并沒有什麽綠意,寒冷中透出肅殺。

格斯習慣地去轉自己的戒指,發現戒指并不在手上。

“你說我們會在哪裏抓到他呢?”格斯的口吻中帶着調侃,但表情可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意思。

“就算他從地下鑽出來,或者從坐着鳥從天上掉下來,我們的人都會馬上發現他。”懷力說。

格斯像是被提醒了一般緊張了一下:“天上?”沉思,“我們還得準備點弓箭手。去,讓城頭的弓箭手過來。”

懷力一愣,小心提出:“城裏的兵力一共九百人,已經有七百人守在這裏了。如果再從城頭撤兵,我怕我們會被其他敵人鑽空子。”

格斯很驚訝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揚起聲調:“懷力叔叔,你是糊塗了嗎?如果我們得到了葡萄的筆記,還會有這樣的擔憂嗎?這座英靈冢裏躺了近萬個勇猛戰死的将士。如果他們全都再次站起來,那下次再和蠻族交戰的時候,我們再也不用臨時征用那些不靠譜的農民入伍。不僅是這裏的英靈,我們一路上将會不斷有新的亡靈士兵加入我們,到時候我們就會是最強的!懷力叔叔,你還在等什麽?你不想看到這一天嗎?”

懷力啞口無言,又擔憂地看了一眼英靈冢,腳步始終躊躇不動。正在他想如何勸說格斯打消念頭,卻聽到格斯“嗯?”了一聲,指着下面:“他們不走了。已經找到葡萄了嗎?他們為什麽站那裏不動?”

懷力也湊上來看,從高處看到那個負責尋找葡萄的小隊已經停滞不前,卻也沒見葡萄的人。

不一會兒,小隊裏的人就捧着植物上來,報告了植物不再有反應的事。

格斯聽完臉色都變白了,立刻走向門口。卻在門口迎頭撞上了兩個心急慌忙趕過來的士兵。格斯身邊的士兵粗魯地把這兩個竟敢沖撞領主的士兵推到了地上。那兩個士兵看清是格斯,滾身起來單膝跪地:“領主大人,我們看看看到了!”

格斯敏感地察覺到他們的驚慌不同尋常:“說你看到的。”

“怪物!”他們大聲說,“我們知道去哪兒能找到怪物!”

格斯擰着的眉頭松開。

“真是,天神眷顧!”他高聲說着,大步向前走去,“走,讓我親眼看看這怪物想搞什麽花樣!”

而在格斯的目光離開墓園的時候,在那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宏偉英靈冢中,巡邏的士兵們正面面相觑。

先是腳下若有若無的一次震動。有的人感覺到了,有的人說是幻覺。

第二次震動比第一次更明顯,也波及的範圍更大,所有人都感覺到了。

第三次,第四次,震感越來越強烈,幾乎要把人颠到地上。随着地面出現細碎的裂縫,士兵們驚訝地睜大眼睛:“地震了!地震來了!”

有轟隆聲從地下隐隐傳來,仿佛睡在地下的巨龍正在醒來,發出了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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