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坎貝羅的城堡裏有多個審訊室,關押羅伊的這個是格斯專用的,位于塔樓頂部,格斯辦公用的書房隔壁。

格斯的兩個仆人接到的命令是,殺死審訊室裏的人,而且不要弄髒地板。這兩個仆人在格斯走後,看着羅伊那還挺強壯的體魄,為難起來。擔心的不是怎麽殺人,而是怎麽不弄髒地板。

其中一個提議用繩子勒死他。但勒死後怎麽從頂樓搬到地下就成了問題。

另一個說:“他自己有腳,讓他自己走到小林子裏,我們在那裏幹掉他。你看他已經成了那樣,應該沒什麽問題了。”他的同伴探頭,看了看羅伊被打得渾身是血的樣子,點了點頭。

他們在門口商量妥當,走進審訊室裏。羅伊連人帶椅子倒在地上。他們看着那個椅子又犯起了愁。椅子和羅伊的四肢綁在一起,必須要先把他和椅子分開。

他們在刑具裏找到了繩子和小刀,小心翼翼地割羅伊腳上的繩索。先割開了一只腳的繩子,然後悄悄觀察羅伊的狀态。那家夥似乎沒注意到他們,仍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中。他們于是割開了另一只。

解開他的雙腳後,仆人對他的同伴低聲說:“你按着他。”同伴于是抓住了羅伊的手臂。他捏了捏,發現那條胳膊還挺結實,還是有點不放心。便掏出小刀抵住羅伊的脖子,低聲威脅:“你別動,敢動一下,在這裏就宰了你!”

仆人割開了一只手的繩索,看到羅伊沒有什麽反抗的力氣,便放心地割開了另一只手。下一步就是把他的雙手綁在一起,然後用一把刀頂着他,讓他老實走到樓下,在城堡後面無人的小林子裏乖乖被他們幹掉——如果不是羅伊突然一肘子頂翻了那個拿小刀威脅他的仆人。

羅伊那一肘子擊中了對方的鼻梁,對方痛得小刀脫手,捂着面部就倒下了。羅伊順手接住了那把小刀,手指靈活地将刀尖轉向敵人,一刀插入了另一個仆人的心髒。整個過程快速且安靜,沒有憤怒。仆人痛苦地悶哼了一聲,往後跌了一步,難以置信地看着胸口冰涼的刀。

被擊中面部的那個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殺,吓得爬起來沖向刑具,從裏面随便抓起了一把火鉗,對着羅伊大叫着亂揮。他的鼻血湧了出來,他擦了一把,看到滿手血,面色愈發恐懼。他的主人并沒有告訴他們,他們需要殺掉的是在上一場戰争中,帶着區區四個人,俘虜了對面三十個敵人的,真正的戰士。

羅伊将敵人從他的小刀上推開,濺出的滾燙鮮血徹底弄髒了地板,但這時候沒有人顧得上了。

羅伊走向那個人,渾身都是傷和血,自己的和別人的。他看起來破破爛爛,絕望而悲傷。

他問:“我弟弟呢?”

那是在好好問話的口吻,沒有威脅或殺氣。但他的小刀還在滴血,身後的另一個仆人還在瀕死邊緣抽搐。仆人沒怎麽掙紮,就說了實話:“主人派士兵截住了他,應該就在廣場周圍的小巷子裏……”

直到羅伊走後許久,他才敢放下那把無用的火鉗。低頭看看,褲子已經尿濕了。

城堡的駐守士兵全被調到了英靈冢,原本如鐵桶一般的城堡現在空蕩蕩的,留下的都是些普通的仆人和園丁。羅伊一路走出第二道城門,進入了平民的生活區。他支着從審訊室拿的一根木棍,走得非常艱難,斷掉的肋骨刺穿了內髒,呼吸的時候,身體裏像有個燃燒的熔爐。但沒人敢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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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廣場距離第二道城門不遠。圍繞廣場,屋子成輻射狀排布,從上方看,就像太陽的形狀。因此中央廣場周圍的巷子特別多。羅伊沒有太費事,就找到了奈特所在的那條小巷。因為那條小巷裏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不……

羅伊看到那條擁擠的巷子,心髒就像被冰刀插中了。他丢掉了木棍,跌跌撞撞跑到那條小巷口。從巷口到巷子中的那一小段路,他體會到了一生中最深的恐懼。他一路推開那些擁擠的圍觀者,在看到倒在地上的人時,他直接雙腿一軟,跪在了他的身邊。

他無措地看着奈特脖子上的傷口,摸他的臉,尋找挽救的可能性。當他怎麽叫都得不到回應時,他停下來,無措地看着奈特,突然哭了起來。他俯身抱住奈特的頭,徒勞地解開衣服裹住他,想在這殘酷的冬天裏最後溫暖他的身體。他一遍遍地撫摸奈特冰涼的臉,将額頭與他的額頭相貼。熱淚落在奈特的臉上,順着他的面頰滑落到地上。

“不……”他只能重複這個無意義的字,“不……奈特……別丢下我……別像爸爸媽媽那樣丢下我……”

他咬着牙,拼命錘地,抓自己的頭發,但做任何事都無法讓他的痛苦變少一點。

“都怪我……都怪我……”他用拳頭砸自己的腦袋,但奈特并沒有能夠溫柔地抓住他的手,告訴他這一切并不怪他。他的臉上和手上還有着生前留下的傷痕,嘴唇幹得開裂,直到最後都沒能喝上一口水。

羅伊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樣地抱着他。奈特在遭受痛苦時總是叫哥哥的名字。可這一次他的哥哥什麽也沒做到。

這時,圍觀的人群出現了驚恐的騷動。外圍傳來尖叫聲,并有人開始跑動。不一會兒,人群就都跑散了。直到人跑光後又過了許久,羅伊才緩緩擡起頭。透過模糊的雙眼,他看到穿着铠甲的腿。

追兵……

羅伊想,但是抱着奈特沒有動。

這時候就沒人能将我們分開了,他想。

那個戰士又走近了一步,步子有些遲鈍而沉重。羅伊憤恨地擡眼——然後就愣住了。

那铠甲之下是一具骷髅!

羅伊震驚地瞪着它,他沒動,對方也沒動,只是站在那裏,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只是被這裏的什麽吸引了過來。

羅伊看到對方的铠甲上沾了泥土,骨架上也有泥土,像是剛從地下爬出來的。

這是……什麽?

這時,那個骨架動了。他朝羅伊緩慢地伸出手。骨架移動時發出咯咯的聲音,仿佛許久不上油的門栓。羅伊屏息,垂眼看到骷髅的手裏有個小東西,似乎希望羅伊能接過去。

羅伊并沒有伸出手。骷髅還是一點點地放開了手裏的東西。那件東西落到地上,羅伊看清是什麽時,心裏咯噔一下,将它撿起來——那是一只貓乳牙耳墜,和羅伊的那只很像。

羅伊困惑地看着那只耳墜,又看眼前的骷髅。他的铠甲是多麽的熟悉啊,他們一起出征時,羅伊也穿着同樣的铠甲。在那次出征裏,他的發小林恩與他一起出去。在經過瓦力族人的領地時,那個歡快的紅發青年聽說貓乳牙會抵擋厄運的傳說,開玩笑地從羅伊這裏搶走了一只耳墜,說要回去送給相好。這只耳墜再也沒能送出去,也并沒能抵擋他的厄運,與他一起被葬進了英靈冢裏。

羅伊覺得這猜想離譜得可笑。但還是無法抑制地站了起來。他小心接近那個骷髅戰士,發現連身高都對得上。他愈發難以呼吸,發顫地一點點卸下骷髅的胸甲。在看到那副骨架時,他抓着那一片胸甲,表情從困惑變得脆弱。

當時,戰場上林恩的胸口遭到了敵人大錘的攻擊,當場斃命,連遺言都不曾留下。是羅伊親手把他的發小從屍體堆裏挖回來,讓他在家鄉落葬。奧利金人無論去往哪裏,最後都要魂歸家鄉。只有身體得以安詳歸土,魂魄才能夠回歸天神的懷抱。

而他面前這副骷髅的胸骨是碎裂的。

“林恩?”羅伊聽到自己叫出了發小的名字。

這超出他認知的不祥生物就這麽令人窒息地站在他面前,深不見底的眼洞“看”着他。

“你還……認得我嗎?”

骷髅的牙齒微微分開,發出咯咯的骨頭磨動的聲音,好像想對他說話,卻發不出聲。

在那一瞬間,靈魂與靈魂碰撞。羅伊瞪大了眼睛,只是一瞬間,但是他感覺到了!友人本應消散的靈魂被困在這具不應再見光的骨架裏,痛苦地掙紮着,叫嚣着。

“天哪……”

羅伊後退了一步,眉頭因為厭惡而皺了起來。他怒聲說:“誰對你做了這樣的事……我不會原諒他,絕不會!告訴我,是誰!”

這時,骷髅的肩上,一滴黑血變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離開骨架,飛向了英靈冢。蝴蝶飛到葡萄身邊,在他指尖上化為一團黑霧。在讀取了黑霧裏的信息後,葡萄臉上的愁雲散開了。

“羅伊……”

失去了那滴黑血的力量,骷髅的手和頭無力地垂了下來,彌留的靈魂消散在了空氣裏。骷髅受到主人的召喚,轉身離開,動作也不再遲緩。

“等等林恩!”羅伊急得在後面喊他,但那副骷髅再也聽不見。羅伊追上去。感到有人阻擋,那只骷髅抽出了短劍,并刺向了羅伊。羅伊勉強躲開,捂住了發痛的胸口。無人擋道後,骷髅又繼續向前走去,往回到英靈冢的方向去了。

羅伊無法再跟上前。林恩好像又不認識他了。他也沒法把弟弟丢在這巷子裏。他看着那個背影消失在巷口,捏緊手裏的貓乳牙耳墜,低聲說:“再見,我的朋友。願你重歸天神的懷抱。”

誰把林恩變成了這樣……

他緊緊攥住奈特冰涼的手,心想,不管是誰,這人別想對我的弟弟出手。這個我絕不會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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