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在接到找到羅伊的消息後,葡萄明顯不專注了。那只骷髅松開手,格斯摔在地上,頓時捂着喉嚨狼狽地咳嗽喘息。葡萄踟躇着看着他,他原意是想把羅伊兄弟救出來。現在,羅伊已經出來了。然後呢?他要拿格斯怎麽辦?

格斯捂着脖子擡起頭,悲慘得一塌糊塗。

“你要殺我嗎?”他問。

葡萄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被問愣住。

格斯的高傲使他說不出求情的話,但也一時站不起來,就這樣半匍匐在地上,看着葡萄,等待惡魔的裁決。

葡萄看着這個人。他痛恨他,這個殺死了羅伊弟弟的惡魔,比寄生在他血液裏的惡魔更惡毒。他們的武力天差地別,殺死他不用承擔任何壞結果。

但在面臨死亡的時候,格斯又和所有人一樣,眼裏投射出恐懼。

于是葡萄第一次面臨了這樣的選擇,他能輕而易舉地下“殺死”的命令,他要揮動這枚旗幟,下達這個命令嗎?

此時葡萄考慮不了城裏的住民,或者什麽未來。他只能看到當下,他的面前,格斯眼裏的恐懼。

葡萄沉靜的紫眼睛盯着他的敵人,面臨選擇時,目光仍是堅定的。

最終,他沒有對格斯說任何話,轉頭離開了。格斯擔心地等了許久,直到葡萄走得看不見了,才意識到葡萄的決定。他并沒有寬恕他,但他不想染黑自己的靈魂。

格斯徹底倒在了地上。

“閣下!”年邁的懷力踉跄着跑過來,看到格斯脖子上的掐痕,吓得啊了一聲。看到格斯轉過眼來看他。

“我被葡萄嫌棄了。”他笑着說。

懷力一愣,不知道主人為什麽要說出這麽不着調的話。但又因為他還活着而松了口氣。

格斯與他得意的七百人正式軍仍被他的亡靈大軍包圍着,顯得不堪一擊。他就這麽躺在他深愛的土地上,瞪着灰色的天空。懷力看着他,等待他的指令。但他許久都沒有說話,眼裏的光也失去了。他頭發淩亂,表情呆滞,仿佛一瞬間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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醞釀了許久的雨終于落了下來。他擦了擦眼角,又擦了擦。

在延綿細雨中,葡萄橫坐在一個亡靈騎兵身前。靠在他的胸甲上,已經陷入了半昏迷。亡靈戰馬載着他,平緩地走過無人的街道,走向出城的道路。道路兩旁,不敢出來的人們偷眼看他。一匹骷髅戰馬,一位骷髅騎士,與一個神秘的“人類”,就這樣從他們面前走過,仿佛一首古老的詩。在散發的遮擋下,人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透黑的嘴唇,還有破舊的袍子下,那雙蒼白的手上,那透黑的指甲。

他們就像偶爾路過的一陣風,吹散後再不留一絲痕跡。直到離開很久,人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看見了他們。

廣場邊的巷子裏。羅伊背起了死去的弟弟,走的方向與葡萄相反。

雨有變大的趨勢,路上的行人愈發變少。羅伊背着奈特,去往了他曾經的家。他來到了家後方的簡陋墳地,将奈特放在了父母的墓碑旁。他悲傷地看着眼前的兩座墓碑,和弟弟的屍體,眼睛再一次濕潤。他在墓碑旁跪下來,深深地親吻了弟弟的手。而後找來鏟子,開始在地上挖坑。

這對奧利金人來說是像生命一樣重要的儀式,奈特的身體回歸家鄉的土地,靈魂才不會迷路。

幾年前母親病逝的時候奈特還小,是他與父親一起埋的母親。父親因為失去了母親,羅伊第一次見到他那麽脆弱無助的樣子。這個家沒有母親在,仿佛一切都失去了井井有條。于是羅伊試着讓自己的內心強大,變得可靠。

不過幾年,父親也離開了他們。父親走得很突然,是在一年冬天,打獵的途中摔了一跤,磕到了腦袋。這麽輕易地就走了。那天是奈特的生日,父親本來想打個狐貍,給大家美餐一頓。因為夜晚下起了雪,而父親遲遲不歸。羅伊将奈特留在家裏,自己提着燈去山上找,最後找到了的時候,父親的身體都冰冷發硬了。

而現在,他在為自己最後的親人挖掘墳墓。後山很安靜,只有雨點落在樹葉上的沙沙聲。羅伊埋頭挖着土。挖着挖着,一鏟子插進土裏,停下了動作。

崩潰來得很突然。他捂着臉,在母親的墓碑邊坐了下來。

他很希望這時候有人在他的身邊。他想起了葡萄。想起在那石窟中的日日夜夜,他們隔着石壁靠在一起。葡萄的存在驅散了他的孤獨感,令他的內心感到溫暖。他也想他們的那個擁抱。只要想到他,就像寒冬的土地開出了春天的花。

格斯拿走了葡萄給他的信鴿藤,然後就再也沒回來過。格斯會跟着信鴿藤找到葡萄,再次抓住他。葡萄因為想見他,才把信鴿藤悄悄給他,他卻将它交給了敵人。最終他失去了一切,最終誰也沒有救成。

羅伊心想,也許我也不該活着。最應該走的是這個沒用的我。是我……不應該是奈特,或者葡萄。

他的目光黯淡,心中那盞燈熄滅了。

他坐了一會兒,重新站起來,握住鏟子,但他的靈魂仍坐在黑暗裏一動不動。他垂着目光,機械地一鏟一鏟地為他的親人挖土。

因此,當布魯接近他的時候,他都沒有注意到。直到他停下來擦汗,偶爾擡眼,突然發現布魯已經安靜地坐在那裏好一會兒,手裏捧着一棵眼熟的植物。

布魯!她手裏是……葡萄的信鴿藤!

羅伊一愣,向布魯走過去。布魯那石頭般的甲殼上有很多新的傷痕,好在都是淺淺的刻痕。羅伊看到她,心裏湧起一股親切,仿佛孤獨感被沖散了一些。

“天哪……天哪……”羅伊甚至擁抱了布魯。布魯懵懂地一動不動。

他從布魯手中接過那棵信鴿藤,發現是最初的那一棵,生長在筆記裏的藤蔓。布魯從來沒丢掉過它。現在,這棵藤蔓無力地耷拉着。羅伊屏息捧着它,忍不住擡起手為它遮風擋雨。

一點一點地,葉片擡了起來,指向了一個方向。羅伊激動地擡眼,向着它指的方向望去。葡萄在那裏!

但随後,他又遲疑起來:我真的該去嗎?我試着救他,但什麽都沒做成。我甚至把他的信鴿藤給了格斯……

可我就算失敗,還會失去什麽呢?我什麽都不會失去了。

他回頭望向還沒來得及下葬的弟弟。

來不及了!

他咬緊牙,扔下鏟子,捧着信鴿藤,就朝着它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葡萄……

他心想,如果我還能盡最後的力,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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