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京 以下犯上,猥亵天子,将軍該當何……
八月,桂香飄,金錢夜落。
葉寒枝坐在湖心亭裏,拿着一張綢布細細地擦拭着一杆紅纓銀槍,亭外雪白的帷幕被風吹起,有占風铎清脆的聲音響起。
她昳麗的眉目籠滿愁緒,看起來心事重重。
半月前,新帝連發三道急诏,令她立刻回京述職。
此次回京,她總擔心自己的兵權會被新帝收回,畢竟歷史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可不少。
戰功赫赫往往就是功高蓋主。
葉寒枝緩緩行過聽雪樓長長的木制走廊,涼風刮過,廊柱上吊着的素紗燈籠被風吹起,微弱的燭光瘋狂跳動着,偶有蟲鳴。
今晚剛抵達長安,表哥衛璃就把她迎接回了衛府。
至于葉家和那個名義上的父親,不提也罷。
恐怕她回去幾次,就要被氣得折壽幾年。
還好她并不是沒有親人了。
這聽雪樓,便是老國公,也就是她的外祖父,專門為她建造的。
無論何時,只要她想,随時都可以來住。
雖然這并不十分合規矩,但衛家從未有人有意見,衛家第三代沒有女孩,葉寒枝就是唯一的掌上明珠。
她每每想起這點,總是十分感動。
如今外祖和舅舅雖然去世五年了,但外祖母和表哥他們一如既往地疼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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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在很多人的世俗觀念裏,她已經是個外姓人了,可只有在衛府這裏,她才有家的感受。
長廊的盡頭是聽雪樓的內院,五年前她出征之時還在院裏的菩提樹下埋了壇秋露白。
許久未回,這棵菩提樹愈發繁茂了,枝條橫斜,月光從樹葉的縫隙裏漏下來,庭下如積水空明。
亭裏挂着的占風铎傳來了清脆的聲音,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近日的事情。
那個命途坎坷的病秧子,竟然當上了皇帝。
她小時候是跟他有些交情,甚至可以說她對他有恩,可這并不能代表什麽。
自古無情帝王家。
當江塵坐上這把椅子後,他就不再是那個柔弱可欺的少年了。
她一定要早做打算,務必要保全衛家,不讓她的家人受到絲毫傷害。
不知在亭子裏坐了多久,夜色已沉,葉寒枝呷了口冷茶,正準備起身就寝,卻好像聽見風鈴聲中夾雜了幾分不和諧的聲音。
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鈴铛聲。
盡管這聲音很輕,卻讓她的汗毛猛然豎起。
下意識地運氣發力,葉寒枝警惕地觀察着四周,神色冷凝。
背後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來人只有一位,腳步虛浮,右腳步聲比左腳沉重很多,好像不良于行。
聽起來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
不過這麽晚了,還闖進衛府,定是不安好心。
她果斷地抽出腰間暗藏的軟劍,聽聲辨位,劍尖直直指向了那人的喉間。
在看清他的樣貌的瞬間,葉寒枝拿劍的手顫了顫,失聲喊道“江塵?”
兩人對視良久,一時竟然相顧無言。
江塵穿着一身素衣,帶着兜帽,沒有束發,長發傾瀉直至腳踝。
他的樣貌從小就生得極好,如今長開了,跟當年容色傾城的衛貴妃比起來也絲毫不遜色。
五官偏向于一種雌雄莫辨的美麗,眼角處一顆淚痣,妖媚又旖旎。
此時他的眼睛微微上挑,唇角帶了股若有似無的笑意,美得攝人心魄,驚為天人。
“枝枝,五年了,你總算回來了。”他聲音顫抖,看起來一副很激動的樣子。
葉寒枝卻微微皺眉,收回了軟劍,不着痕跡地退了幾步。
江塵身為皇帝,為什麽這麽晚孤身一人親臨衛府?
他究竟想幹什麽?
“陛下,恕臣失禮。”葉寒枝此刻的表情上只差寫了“防備”二字了,“如今已是深夜,您一個人來到衛府,有什麽目的?”
江塵的嘴巴張了張,無奈地露出一抹苦笑“是衛璃給了孤消息,告知你已抵京,孤便來看看你。”
衛璃這吃裏扒外的東西!
葉寒枝緊了緊拳頭,強行忍住現在就去把這混賬表哥從床上提起來暴打一頓的沖動。
她也是今日才從衛璃口中得知,他身為衛家嫡子,竟然暗地裏去當了冷宮皇子的幕僚,這五年來一直盡心盡力地輔佐着江塵,視他為摯友,這次更是立了從龍之功。
這衛璃學識計謀過人,人情世故卻笨得很,經常轉不過彎來,對朋友沒有任何防備之心,所以葉寒枝現在內心很擔憂江塵登基後就會翻臉不認人,對他們衛家下手。
“枝枝,你在想什麽?”江塵歪了歪頭,柔順的發絲從兜帽一側傾瀉出來。
從他出現在寒枝的面前開始,她的臉色就沒有好過。
“枝枝,為什麽你見到孤,一點都不高興呢?”江塵輕聲喃喃,那張絕色的臉上此時布滿了委屈和失落,讓人不由心生愛憐。
“可是,孤真的很想你。”
他一收到她回京的消息,連夜出宮,只為看她一眼。
即使知道明早上朝時就能見到她,可他就是等不及了。因為別說一晚,一炷香他都等不了,他現在就要見到活生生的她。
一進了衛府,他就甩開了所有暗衛,連氣都沒歇一口,奔向了這裏。
只是離聽雪樓越近,仿佛近鄉情更怯一般,不知不覺才放緩了步伐。
葉寒枝的臉上慢慢布滿了迷茫,在她的心裏,江塵不過是她幼時随手搭救的一個備受欺辱的孩子罷了。
雖然在宮裏的那段短暫的時間裏,他們關系的确不錯,可随着她出了宮,便再無聯系。
年歲漸長,她對此人的記憶已經模糊,甚至已經快要忘掉這個人了。
整整七年,他們再未見過。
現下他卻擺出這樣一幅思念她的樣子,真是居心叵測。
她皺起眉頭,對江塵表現出來的莫名其妙的熟稔有幾分不喜,冷聲道“陛下,請問您來這裏到底有什麽目的?”
江塵的嘴唇有些蒼白,他眼角慢慢有些泛紅“你不記得孤了嗎?”
“呃……記得。”
“那你為什麽兇孤?”江塵抿起唇,一臉委屈。
葉寒枝心底無奈,她只能強忍住不表現出來,抄起雙手,解釋道“我沒兇你。”
江塵抿起唇,似乎想說什麽,可他張了張嘴巴,卻突然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的臉色跟之前相比更加不好了,整個人身子都軟了下去,勉強扶着亭子的欄杆才沒有倒下去,雙腿顫抖着,小臉疼的煞白,眼角都泛起淚花了。
江塵本就從小體弱多病,更是有心疾的毛病,今晚他迎風快跑,不發病才是不正常。
葉寒枝遲疑地走了過去,看着他的确疼得身子都站不穩了,才伸出手準備扶他。
江塵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的,竟然身子一歪,直直地倒進了葉寒枝的懷裏,腦袋死死地埋在了她胸脯裏面,一邊痛苦地低吟。
葉寒枝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她知道江塵小時候身子便不好,體弱多病,光她知曉的,就有厥心痛,胃疾和喘症。
如今這會兒,看着他捂住心口,那怕是心疾又犯了。
葉寒枝不自覺地軟了聲音“帶藥了沒有?”
“腰……腰帶裏。”江塵艱難地從唇縫裏滾出幾個字來。
她只好慢慢地攙着他半躺下,讓他倒在自己的臂彎裏,一掌撫住他的脊背,給他灌了些真氣,讓他體內活泛暖和起來。
另一只手解開了他的腰帶,找到暗藏的金絲繡紋錦囊,給他吞了粒藥丸。
江塵的臉色才終于好一點了。
“需要喝點水嗎?”葉寒枝輕聲問,不過他這病弱身子可不敢喝冷茶,需得去重新燒壺熱水。
江塵搖了搖頭。
他目光逐漸恢複清明,發絲淩亂地半遮住眼睛,而他雙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葉寒枝,然後緩緩地伸出兩只素白的纖手,勾住了葉寒枝的脖子。
眉梢眼尾都染着笑意,像是一只狡黠的狐貍。
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這副模樣是多麽的狐媚勾人。
“咳、陛下,請您自重。”葉寒枝一臉無奈。
“枝枝,你毀了孤的清白,這可如何是好?”江塵湊到她的耳畔,輕聲說。
這是何等的一頂大帽子,讓葉寒枝的聲音瞬間變得急切起來了:“我哪有?”
“剛剛不是你扒了孤的腰帶?”江塵笑得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孩子,聲音低沉:“以下犯上,猥亵天子,将軍該當何罪?”
葉寒枝心神俱疲,也不想和面前這個心機叵測的男人撓圈子了,破罐子破摔:“那麽陛下究竟想怎樣,收了臣的兵符?”
江塵不知是否在做戲,眼裏竟滿是迷茫,他搖搖頭:“你胡說些什麽,孤要罰,自然也是罰你——”他拖長了聲音。
“十日後,登基大典,做孤的帝後。”
葉寒枝臉上布滿了驚愕,然後表情慢慢變得難看起來:“江塵,你瘋了?”
“孤沒瘋,相反,孤很清醒。”
江塵的神色嚴肅得可怕,他低聲說:“枝枝,孤喜歡你。不,我愛你。”
葉寒枝不可置信地後退了幾步,戰場上動作骁勇迅捷的常勝将軍此時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你看,這鈴铛,孤一直留着。”
江塵露出了一個得意洋洋的表情,像獻寶一樣伸出右手,緩緩挽起衣袖,那只白玉般無暇的手臂上套了個手钏,上面墜着顆小小的銀鈴铛。
銀鈴铛上面刻着“枝”。
葉寒枝目光一凜,她愣了愣,失聲道“你還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