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争執 不過一把弓,換得我滿身輕松
“這怎麽可能?”衛璃瞪大了眼睛,他可是親眼見過表妹的那一大堆獵物,還圍着轉了兩圈,積聚得跟一座小山似的。
衛璃氣鼓鼓地拂開人群,往後臺沖去,平日裏表妹對他那麽蠻橫他都不敢頂半句嘴,讓她受到半分委屈,雖然主要原因是因為他打不過她,可如今也不能讓外人欺負了去?
葉寒枝神色淡然地聽着自己的名字位列第二,表情變化也不大,只繼續垂下頭擦拭着自己的鐵弓,只是視線卻忽然出現了一雙褐色的鹿羔皮靴,靴尖大搖大擺地墜了顆夜明珠,昭示着主人尊貴的地位。
“自古寶劍籌知己,紅粉配佳人。葉将軍這弓,的确不是凡物啊,”君鳴熟悉的聲音帶了幾分挑釁,在葉寒枝的耳畔響起:“不過,比起這烽火連城弓,可能還是有所不及。”
葉寒枝皺起眉頭,她不明白自己從未招惹過君鳴,君鳴卻處處想給她難堪。而這一切的源頭僅僅是因為她是個女人,坐在了他最想做的位置上。
“可是依葉某拙見,良弓好劍不過是錦上添花之物,交戰的時候還是要憑自己的真本事。”葉寒枝不卑不亢地将背起弓,直直地略過君鳴:“借過。”
“你——”君鳴臉頰燒得通紅,他最恨的便是葉寒枝這份雲淡風輕的孤傲樣子,裝給誰看?一個女人不承祖訓,不守婦德,盡在外抛頭露臉,也配號令三軍?
他下意識地推掌去抓葉寒枝的肩膀,掌風強勁,葉寒枝猛地回頭,目光如炬,不退不避,直直地接下了君鳴那一掌,兩人對視的瞬間,君鳴的眼中劃過一絲驚駭。
他退了三步。
而葉寒枝卻像是不懼風雪客的青松,傲然立在原地。
“連偷襲都使出來了,君校尉還真是個英雄。”剛回來的衛璃冷笑着護在葉寒枝的面前,真要打鬥起來,面前的君鳴或許只是勾勾手指頭就能讓他倒下,可衛璃卻一定要擋在葉寒枝的身前,因為他是葉寒枝的哥哥,衛家的男人。
其實從某種角度上看,衛璃和君鳴都是大男兒主義之人,在外很好面子,不肯服軟。然而君鳴是不願女人也能有軍勳榮功,跟男人平起平坐,甚至風頭還超越了他;衛璃卻是希望自己能頂天立地,将女人護在他的身後,不經受一點風吹雨打。
“君某只是想找葉将軍切磋一下,并無他意。”君鳴促狹一笑,讪讪地收回了手。
衛璃卻是沉了臉色,冷聲道:“我衛家的女兒,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欺辱的。”葉寒枝極少看見衛璃這般正經的樣子,她心裏一暖,眼看動靜鬧得越來越大,許多人探頭探腦地望過來,她扯了扯衛璃的衣角:“表哥,算了罷。”
衛璃卻是堅決地搖了搖頭:“君少爺,你可別急着走,你不覺這頭彩拿着并不心安?”
“左相大人這是什麽意思?”君鳴神色有些不自然起來,無意識地摸了摸鼻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饒是你為左相,沒有證據,空口白話就想污蔑我?”
Advertisement
眼看兩人形勢愈演愈烈,劍拔弩張起來,甚至已有人抱着看熱鬧的心态慢慢聚攏過來。
江城一直心猿意馬地站在遠處,一看到那抹心心念念的紅衫擠在人群裏,只隐隐綽綽地露出一角來,像一簇火焰盛放在他的眼眸之中,他愈加心不在焉地敷衍起四周的官員來。
“這君鳴不過六品屯騎校尉,怎敢跟左相大人嗆聲?”有人忍不住問道。
“你是有所不知他的背景,他的生母是長公主江都公主,是先帝的同胞姊妹,位極至尊,而君氏同樣是大夏的老牌世家,代代承襲爵位,出過五位帝後。上至三公,下至士大夫,都有君氏的姻親。之前一直耳聞他性情蠻橫跋扈,今日倒是得見了。”旁邊有一個蒼髯如戟的中年男子好心給他解釋。
最開始提問的人恍然大悟:“這樣高的身世,倒也難怪驕橫,長公主一定很寵溺他吧。”
“非也。長公主育有二子,君鳴是次子,資質遠不及嫡長子君楓的文韬武略,風流蘊藉。他在族中處處不如自家大哥,收到的寵愛關注自然也不如。然而變故就處在了五年前,他們兄弟二人外出游玩……”中年男子因為年歲大了,對早些年都城的發生的事情知曉得也多:“突遇地動,君大公子竟然掉落進了懸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可惜了,那麽年輕,他若不死,說不定今日的左相便是君楓。”
“這麽一位才藻豔逸的人就這麽沒了?那君鳴就成了君氏的獨苗苗了?”
“所以他如今這般驕縱跋扈,畢竟是獨子,誰也不敢輕易惹得。”中年男子低笑一聲:“不過他對上了衛家人,可不見得能讨得好。”
卻見那邊的衛璃在君鳴的聲聲質問下只是不慌不急地拍了拍掌,身後便有三個小厮各拖着獵物上前,品種不一,什麽猞猁狍子野兔都有。
“衛相這是什麽意思?”君鳴挑了挑眉毛:“這似乎都是君某今日的獵物。”
衛璃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不錯,”但他卻話鋒一轉:“不過本相卻無意中發現這些獵物的傷口形狀不一,竟像是用不同的箭射殺的。”
他一邊提起那只猞猁,猞猁的脖頸處是一指寬的傷口,血跡早已凝固成了深褐色,很明顯是被直接穿喉而過,一箭斃命,但這傷口深卻不長,很明顯是比較尖利的箭口造成的。而另一只野兔的肚腹處也有一道巨大的傷口,然而周遭盡是模糊猙獰的碎肉,箭頭應該是帶着暗刺的,獵物一旦被射中,箭頭死死地紮根于此。而狍子的傷口處則是隐隐泛着黑血,一看便是被有毒的箭頭射中。
君鳴額上沁出一滴汗珠來,卻仍是強自笑撐着:“那我就喜歡換不同的箭來獵物,不行嗎?”
衛璃點了點頭:“當然可以,君少爺能有這麽多不同種類的箭,衛璃心裏稀奇,可否引璃觀賞觀賞?”
君鳴的嘴角不自覺的抽搐了一番,他卻仍是強詞奪理道:“我狩獵完箭早已剩得不多,便省事扔了,現下我這裏也沒有了。”
“真是這樣?……”衛璃拖長了聲音:“不知道現在去清查一下所有世家子弟的箭筒,能否找到跟這些獵物的傷口與之相配的餘箭?”
“荒謬!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懷疑我的獵物有弄虛作假之嫌?”君鳴氣得臉紅脖子粗:“在場的全是達官貴人,你難不成還要一個個地檢查去,豈不是對大家的侮辱?”
此時衛璃和君鳴已經到了争執不下的情況,早也惹得了衆人觸目,然而各執一詞,雙方都不肯服軟。江塵終是再忍不住,在人群的簇擁下緩緩到來,冷冷地掃過在場的衆人,不怒自威:“到底發生了何事?”
有清楚了事情來龍去脈的人立馬附到江塵耳邊禀告,江塵的臉色随着他的話語變得愈發陰沉起來。
好家夥,搞出徇私舞弊一場就為了贏下他的枝枝?這頭彩的位置除了枝枝能當得,這些歪瓜裂棗,他也配?
江塵幾乎是沒多加思考就想處置掉這個叫君鳴的讨厭家夥,已經落到嘴邊的話就要說出口,卻在擡眸之間看見葉寒枝遙遙隔着人群對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江塵愣住,面無表情地臉下藏着的心思驀然變得酸澀起來……是了,枝枝她,不喜歡他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親近她的意思。
她不需要他喜歡她,不需要他疼愛她,不需要他擺在明面上對她的關心。這一切不會給她帶來半分歡喜,只會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困擾。
他的感情,于她只是累贅。
江塵喉頭艱巨地滾動了一番,沉吟了良久,冷聲道:“君鳴将軍武藝高強,贏得頭彩是衆望所歸。葉将軍既然技不如人,左相就不要因公徇私,為了她一直在這裏糾纏不清,咄咄逼人。”
衛璃原本嘴角噙着得意的笑猛地消失,他不敢置信地低聲喃喃:“陛下?”
他一直相信江塵一定會為了他們出氣,畢竟他是陛下的摯友,表妹又是陛下的心愛之人,可為何陛下竟然偏袒君鳴這厮?
葉寒枝無波無瀾地望了眼前這一場鬧劇,拉了拉衛璃的衣袖:“表哥,咱們走吧。”她強扯着失魂落魄的衛璃離開,一路上不時聽到衆人的竊竊私語:“那君鳴一看就心裏有鬼,只是犟嘴不認罷了。陛下為何還不分青紅皂白,偏袒于他?”
“昨日我還瞅着陛下對葉将軍超乎常人的親近呢,心下尋思着陛下莫不是對葉将軍有意?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想了。”
“帝王心,海底針。聖上的心思哪是我們可以揣測的?”
“看來陛下倒是賞識君鳴呢,說不定日後他就平步青雲了,咱們今日也去恭賀一下,跟他多多打好關系。”
衛璃惱怒地拂開葉寒枝的手,委屈巴巴道:“表妹,陛下這是什麽意思?他怎麽不幫着我們,那君鳴就是個小人,用這樣龌龊的手段贏你。”他哭喪着臉望向葉寒枝,卻在看到她臉上的笑意後大驚失色:“表妹,遭此大辱,遇此不公,你,你怎地還笑得出來?”
葉寒枝此時心情不錯,她拼命忍耐住上揚的嘴角,輕聲解釋:“不過一把弓,換得我滿身輕松,豈不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