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蘭因絮果 就像是黑色的大雪

衛璃手足無措地呆愣在原地,腳下是一個摔碎的碗,醒酒湯也灑得差不多了。

“陛、陛下你和表妹?”衛璃被眼前的畫面刺激到,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什麽來,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我、我這就走。”

然而江塵的好事還是已經被他打擾了,葉寒枝像是被這突然的聲響驚醒過來,神智勉強回籠幾分,掙紮着推開江塵,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房間,剩下江塵和衛璃愣在原地聽着鎖上門栓的聲音,面面相觑。

“陛下…………”衛璃撓了撓頭,心虛地不敢看他,連忙垂下腦袋。

江塵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

衛璃的汗毛警醒般的豎立起來,求生欲讓他連忙揚起讨好的笑容,狗腿子一般地蹭到江塵身邊,給他捏腿捶肩:“陛下,其實您還要感激我。若不是我非要來送這碗醒酒湯,撞見你們好事的可就是我那七十高齡的祖母了,她老人家要是被你們刺激到,出了什麽事可怎麽辦?”

江塵冷笑一聲:“這麽說,孤是不是該對你磕頭下跪來謝謝你的大恩大德?”

衛璃連忙擺手:“不敢不敢。”他生怕江塵再像上次那般出什麽難為他的點子,連忙放出自己的殺手锏:“陛下,您就不想知道表妹為何醉酒?”

江塵眼色一沉:“為何?”

“唉,這也是說來話長…………”

有唢吶喜慶的聲音在院外響起,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葉寒枝看着娘又在躲在屋裏抹眼淚,連忙蹬蹬地跑過去,努力地伸出小短手,手心裏捏着的錦帕卻夠不到衛淋的臉,她只能拉了拉衛淋的衣袖,軟聲說:“娘,不哭。”

衛淋勉強扯出一抹笑來:“枝兒真乖,娘沒事。”

葉寒枝這時候雖然也才七八歲,不過早慧的她已經知道娘是為了爹新娶的那個女人而不高興。

昨日他們吵得很兇,娘全然不似平日裏那端莊賢淑的樣子,哭着鬧着要回娘家,甚至跟爹動起手來,尖利的指甲不小心将爹的脖子撓出了可怖的血痕。

而爹的臉上一直只挂着不耐煩躁,在娘無意中傷到他後,他直接伸手将娘推倒,讓她跌落在地,額頭撞到桌角,磕出一個猙獰的傷口來,有血汩汩流下,染紅了她的半張臉,配上她怨恨絕望的雙眼,令葉意卿不由得心虛地退了半步,語氣強硬地解釋道:“衛淋,八年了你都不能給我生個兒子,我再不納妾,難不成你還要我斷子絕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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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成親那晚,你明明已經承諾過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何要負我?”衛淋發髻散亂,痛徹心扉地怒聲诘問道:“我們自幼相識,青梅竹馬,多年情意還比不得這個放浪不堪,處處招蜂引蝶的青樓女子?”

“小絲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我自然不可能任由自己的血脈流落在外。”葉意卿冷聲回道:“是你自己肚子不争氣,怨不到我頭上。”他說着便轉身拂袖而去,與衛淋擦身而過之時,他丢下一句:“若不是你娘家勢大,就憑你現在這幅人老珠黃的模樣,我說不準早已經把小絲贖身,接回府中。”

衛淋雙手顫抖地摸向自己的臉:“人老珠黃?”她似哭似笑地低聲喃喃:“可當初不也是你誇我生得貌若天仙,傾國傾城嗎?”

葉寒枝停住回憶,鑼鼓聲還未停,人聲喧嘩,院外一切的熱鬧歡樂仿佛都與院內的她們無關。

她小心地抱住衛淋,捏起拳頭:“娘,你別哭了,寒枝會保護你的,把壞人都打跑。我可厲害了,在練武場上柱子他們都打不過我,看見我就害怕得想跑。”

衛淋難過地摸了摸葉寒枝頭頂的絨毛:“枝兒真乖,可你終究不是男孩兒……”她語帶哽咽,再也忍不住,抱着葉寒枝失聲痛哭:“為什麽會這樣?我的葉郎為何要這樣對我?”

還記得那時年幼,衛淋正是豆蔻年華,娉娉袅袅十三餘,而葉意卿也不過虛長她半歲,與玩伴扮家酒之時,她總是愛當新娘子,而他總是霸道地搶到她的蓋頭,說只有他能娶她。自幼相識,相伴而長,直至成婚之時,人人都笑是他們是天賜良緣,定會和美到老。

可他終究是變了心,不過八年而已。

“娘——”葉寒枝眼睜睜看着衛淋哭昏過去,害怕地大聲喚起她來,幸而縱然葉意卿不喜她們,可畢竟衛淋娘家底子硬,帶過來的人也是忠心盡職的,連忙差了人去請大夫。

一位須發皆白的大夫給逐漸清醒過來的衛淋把了脈,沉思片刻,竟然把手一拱,連連道喜。

衛淋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緊接着便聽到大夫說道:“恭賀夫人有喜了,已有月餘,但胎像卻有不穩之向,我開幾副安胎藥給夫人喝下,還望夫人切莫再憂思過度。”

“真、真的嗎?”衛淋喜出望外地撫向自己還平坦的小腹,眼裏迸發出驚喜地光來,不住地喃喃自語:“葉郎,我們有兒子了,我們有兒子了……”

一旁的葉寒枝也被母親的情緒感染,高興地笑起來。母親自小便很寵溺關心她,可她知道,其實母親更想要個弟弟,因為這麽多年來,這還是葉寒枝第一次看見母親笑得如此幸福。

可惜,這短短的幸福只有五年。

“姐姐。”一個生得玉雪可愛的男孩一見到她,便擺脫了乳娘的懷抱,跌跌撞撞地向她跑過來,因為裹得太厚,活像個糯米團子一樣

“寒舟,今日有沒有乖乖習書呢?”葉寒枝一邊把他抱起來,一邊笑眯眯地問道。

葉寒枝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說:“有的,今日夫子教了我‘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我等下就背給娘聽,但是娘最近身子不太好,感染了風寒,一直在咳嗽個不停。”

就在這說話之間,一個身着黃杉扭着腰肢的女人牽着一個和葉寒舟歲數相差無幾的女童從長廊的另一邊走過來,她肚子隆起,看起來已經月份已經不小,陰陽怪氣地說道:“喲,這不是大小姐嗎?聽聞你舅舅竟讓你進了軍營,和男人一起習武厮混,真是從所未聞,敗壞家風。”

“我再怎樣活,也不是你一個小妾可以多嘴半句的。”葉寒枝淡淡地瞥了方姨娘一眼,高傲又散漫:“我是這葉府嫡女,定國公的親外孫女,衛貴妃的親侄女,你我身份雲泥之別,別再不知好歹地來招惹我,你還能有幾天安生日子。”

看着葉寒枝抱着葉寒舟漸漸走遠,方姨娘的指尖怨恨地刺進掌心,憑什麽她葉寒枝生下來什麽都有?可終究還不是因為不是個帶把的,不讨葉意卿的歡心。她不甘心地看向女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這五年生了三個都是女兒。但衛淋這賤女人卻不知哪裏偷來的好運氣,五年前一生就生下了葉意卿的嫡長子。

但她這第四胎,大夫說聽脈象很大可能是個兒子。

若葉寒舟這礙眼的存在不在了……她的兒子,就是葉意卿唯一的兒子,整個葉家的繼承人。

葉寒枝怎麽都沒想到,僅僅是回衛家住了小半月,再回葉府便是素色漫天、喪樂漫耳,白色的燈籠挂滿了挂滿了整片回廊。

她心底升起不安地情緒,慌亂地拉住一個路過的下人,顫聲問:“發生何事了?”

下人面露不忍,輕聲說:“小少爺他一個人貪玩,從學堂裏偷溜,跌進了院子後面的湖裏,再沒起來。”

葉寒枝如聞雷擊,整個人霎時變得混沌一片,踉踉跄跄地走了幾步,差點摔倒。

怎麽會這樣呢?寒舟他才五歲啊……他是那麽聽話乖巧的一個孩子,笑起來可愛得像是菩薩面前的童子,明明幾日前他還沖她撒着嬌,說他日後長大了要建功立業,好好孝敬娘親和姐姐。

葉寒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衛淋的院子裏,她不敢想象母親有多難過崩潰。

母親誕下寒舟的時候本就不算年輕,當時更是差點難産,一屍兩命,最後好不容易寒舟平安落地,她也傷了身子根基,大夫說她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現下寒舟的離去,對她會是怎樣的打擊?

葉寒枝以為她會崩潰地大哭大鬧、會逃避般地不相信事實,可怎麽都沒有想到,被她當成生命的寄托葉寒舟不在後,衛淋竟然準備直接絞了頭發,對塵世沒了任何留念。

“娘,就算寒舟不在了,你也不能就這麽出家了啊……”葉寒枝去奪衛淋的剪刀,衛淋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被她自己剪得殘次不齊的短發零散披在肩上,就像是她已經被傷的千瘡百孔的心。

而遲遲趕來的葉意卿只是冷眼看着眼前這一切,甚至都不肯出聲阻攔。衛淋這女人自己非要出家,衛家怎麽也怪不到他的頭上,反正他們名義上說是結發夫妻,實則情誼早被時光消耗殆盡,他們唯一的系帶只有葉寒舟。現下葉寒舟沒有了,衛淋要出家,他也懶得相勸。

“娘,寒舟不在了,你還有我啊……”葉寒枝絕望地去拉衛淋的手,想盡最後的希望去勸動衛淋。

衛淋恍若未聞,面無表情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她只是又單拿了一把剪子,毫不遲疑地繼續剪發。

葉寒枝無力地跌坐在地,看着她的發絲迎風飛走,像是黑色的大雪,掩埋了整個世間所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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