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酒館 他眼尾也有一顆淚痣
衛璃剛遙遙探見葉寒枝的身影, 便喜形于色地沖上去:“表妹,你從宮裏回來了?”他一個勁地誇贊起葉寒枝來:“你這法子還真是不錯,我這兩日又是鬧着絕食又是鬧着上吊的, 祖母果真是怕了我了,哪裏還有心思挑剔梨霜, 巴不得我馬上就迎娶她過門。”
“如此甚好。”葉寒枝垂着頭,看不清神色, 只聽見她低低一笑:“辦喜酒的那日, 定要風風光光的, 莫要讓梨霜姐受了委屈。”
“這是自然。”衛璃立馬應聲道,本來還想湊上前去說些什麽, 卻不曾想葉寒枝已經有些興致缺缺、魂不守舍地走遠了。
衛璃有些摸不着頭腦:“表妹這是怎的了?怎麽感覺不大高興?”
葉寒枝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麽,眼見表哥好事将近, 衛府中甚至已經開始張燈結彩, 喜氣洋洋。她一人在這裏黑着臉實在是不像話, 過于掃興, 可是她又做不到強迫自己笑出來。
她有些漫無目的地出了衛府,夜色降臨, 萬家燈火升起, 長安的九衢三市人潮熙攘,接袂成帷。花階柳市更是摩肩接踵, 有不少番邦異域的人正在表演, 絲竹不絕。長街上有一群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長嘯而過, 葉寒枝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又懶懶地收回。
“好兄弟,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頭頂乍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葉寒枝猛然擡頭,原來是君鳴, 一襲暗深紅色燈籠錦圓領袍,淺金色雲紋護腕束袖,讓他本就劍眉星目的容貌更添幾分氣宇軒揚。
葉寒枝勉強勾了勾唇角,笑意卻未達眼底:“心情不大好。”
君鳴撓了撓頭發,欲言又止,可他看葉寒枝并不想傾訴的樣子,便還是準備不問了,他拉起葉寒枝:“心情不好那肯定就去喝酒啊,上次在隴南咱們根本沒喝過瘾,今日接着來。”
葉寒枝并沒有推辭,她确實覺得心裏難受得緊,或許喝點酒會好一些吧,最好是過段時日,便能忘了自己這段荒謬的情動。
出乎她的意料,君鳴卻沒把她帶到往日裏世家貴族愛去的那幾家聲振寰宇的大酒樓,而是一座建在河邊的小酒館,被幾盞舊燈散發的橘色光芒籠罩着,晦暗又溫暖,江聲浩蕩,伴着酒館裏面隐隐有歌聲笑聲傳來。
“這裏是這段時日裏新開的,雖然環境簡陋了點,但老板釀得那手酒的味道那叫一個絕,最近在我們圈子裏可以說是千金難求,裏面的美人也不少,姿色完全不落鳳來閣、凝香館那邊下乘。”君鳴探扇淺笑道。
葉寒枝聞言立馬瞪了君鳴一眼:“不是說喝酒嗎?你怎麽把我帶來了青樓?”
“好兄弟,這裏可不是青樓,”君鳴連連叫冤:“雖然美人多,可都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
葉寒枝神色這才微微舒展,跟着君鳴掀簾進去,卻沒想到裏面竟然是熱鬧非凡,座無虛席,張袂成陰。臺上有豔若桃李的女子正在跳舞,和着急管繁弦,流蘇蹁跹,水蛇一般的腰肢輕扭,指尖開出令人炫目的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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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二位客官是想喝什麽酒呢,咱們這裏有寒潭香、秋露白、竹葉青、金莖露……”一名貌似老板娘的成熟女人眉開眼笑地過來,如花似玉的臉上見到葉寒枝卻瞬間布滿驚愕,柳眉倒豎:“是你?”
君鳴一臉茫然地攤了攤手:“你們認識?”
葉寒枝也是帶了訝然,可她随即掃了掃老板娘的身邊,臉色立馬沉了下去:“戚磊呢?他怎麽沒跟你一起,難不成他……”
柳琬琰連連否認,笑得花枝亂顫:“他在後廚忙着釀酒呢,這手法只有他會。我嘴皮子利索些,便來前堂招待客人。”
“原來如此,”葉寒枝心底稍微放心了一瞬,生怕又聽到眼前女子被所謂良人辜棄的故事,思及此,她想起撞見江塵的事情來,眸色沉了沉。
“既是你來,我可不能收銀子。”柳琬琰笑眯眯地挽住葉寒枝的手臂:“你怎麽也算得上是我和戚郎的救命恩人,今晚你可敞開了肚皮喝,酒一定管夠。”
葉寒枝淡淡一笑:“說什麽救命恩人,言重了。”
“那日在春滿樓裏,老鸨抓回來的那個花魁身份可是不得了,他的身份不是我敢想象的,本來隴南郡守差點就把我們樓裏的人看過那人真顏的人全殺了,以免後患,”柳琬琰湊近了葉寒枝的耳邊輕聲說:“若不是你為我們這些小蝼蟻說了幾句話,我和戚郎早就沒命了,哪裏還能來長安做生意。”
葉寒枝搖了搖頭:“你們本來就是無辜的。”
“不提這些了,”柳琬琰拉着葉寒枝的手尋座坐下,一邊招呼着君鳴,一邊提裙說道:“等一會兒,我給你們上酒來。”
君鳴踮了踮桌上的,一臉興奇道:“你竟然還和這裏的老板娘認識,真有你的。”
葉寒枝本想答話,目光偏移,卻被臺上為舞姬伴奏的人吸引住了,再移不開視線。這是個戴着面紗的男人,一襲白衫,青絲如瀑,彈得一手好琵琶。雖然只露出了上半張臉,但他卻有一雙極其美麗的眼睛,竟然是不同于常人的淺綠色,如同一池碧潭,漣漪泛起,撩人心懷,更令葉寒枝心頭一跳的是,他眼尾也有一顆淚痣,盈盈欲墜,平添幾抹欲色。
“陛下,這是剛煎好的藥,您趁熱喝了吧。”忍冬端來一碗黑黢黢的藥來,還沒靠近,江塵的舌尖便條件反射地開始發苦,他偏過頭,看也不看藥碗:“不喝。”
“這怎麽能行呢?”忍冬苦口婆心地勸道:“章院判還在這裏呢,您便鬧起脾氣了?”
江塵的目光淡淡地掃過章院判一眼,章院判的身子下意識地抖了抖,他開始後悔說昨日裏的那些話了,定是早被陛下察覺了端倪。
“章院判,你直接說實話吧,孤這身子,最多還能撐多久?”
章院判垂着腦袋,身子抖得跟個篩糠似的,連聲道:“陛下,您還是別多想了,好好調理,老臣昨日的話您別放在心上……”
“股不想再問第二遍。”江塵冷聲道。
“……讓那些不争氣的玩意兒來治,頂多還有大半年光景。”章院判的腦袋已經垂得快鑽進一個洞裏了:“若是老臣一直幫陛下調理着,也,也最多不過……兩三年。”他嘟囔着,聲音已經低得快要聽不清:“回春針或還有回天之力。”
江塵輕聲問道:“回春針?”
“是昔年祝院判的一手絕技,可當年先帝血洗謀反清理朝政,他也被牽連其中,獲罪抄家,成年男子早已經被斬首,剩下的一些老幼病殘的家眷也被流放不知蹤跡,這門手藝恐怕是已經失傳了。”
江塵閉上眼,鴉睫輕顫,淚痣漣漣,唇角勾起一個嘲弄的笑來,低聲呢喃:“兩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