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請辭 葉卿,可有異議?
“等等, 陛下,臣有事禀報。”
金銮殿內,每日例行的要事禀報完畢之後, 正是要退朝之時,謝明遠卻突然從人群中上前一步, 本來不大的聲音在一殿寂靜中格外響亮。
江塵頭戴十二束垂珠的冕冠,每一束都串滿了一十二顆琉璃珠, 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 只露出一個瑩白如玉的下颌來。江塵面無表情地眯起眼睛, 只盯了謝明遠那鼻青眼腫的臉一瞬,立馬嫌棄地轉開眼珠, 聲音冷淡:“準奏。”
“禀陛下,昨日葉寒枝仗勢欺人, 以官位之職強壓微臣, 不僅用言語羞辱微臣, 甚至還恃強淩弱, 動手打了微臣。”謝明遠那半邊青紫烏黑的臉腫得老高,竟比右臉大出一圈:“微臣這張臉便是證據啊, 求陛下給微臣做主!”
葉寒枝也不辯駁, 挑了挑眉,臉上似笑非笑地望向謝明遠, 兩人對視的一瞬, 謝明遠肥胖的身子打了個哆嗦, 連忙轉頭不敢再看她。
瞬間金銮殿上的衆人的神色各呈紛異起來。
葉意卿在人群中低着頭,捂着嘴快要控制不住地笑出聲來。這次葉寒枝可算是踢到硬骨頭了,她不是一向不計後果麽,接下來可有的受了。
他那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哪裏有絲毫把葉寒枝當做親生骨肉的模樣,說是敵人也不為過,畢竟在他眼裏,女兒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更何況還是一個膽敢忤逆他的不孝子。
不過這暴君之前倒是極為偏袒葉寒枝,也不知是着了什麽瘋魔。思及此,葉意卿恨恨地咬了咬後牙槽。
衛璃則是眉峰緊蹙,雙手下意識地攥成拳握于身側,面帶擔心地望向葉寒枝。心底還隐隐帶着期望地望向那高座之上的看不清神色的帝王,雖然他并不清楚陛下和表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兩人終歸還是發生過一段情緣的,陛下會幫幫表妹的吧……
此時金銮殿上陷入一室沉寂,皆等着江塵宣判。其實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看帝王心意罷了。他若是有意偏心近段時日來風頭正盛的葉寒枝,口頭批評幾句,小懲大誡一番,在場的人又有誰敢多言半句呢?
江塵的雙眼透過一十二串琉璃珠遙遙望向葉寒枝,眸色晦暗。其實暗衛昨夜早已将此事禀報于他,葉寒枝是為了保護一個曾經淪落風塵的男妓才打傷了謝明遠。一想到這,江塵受傷的指尖下意識地向掌心捏緊,劇烈的疼痛讓他微微抿了抿唇。
可是他哪怕再嫉妒那個男人、再氣惱枝枝做下的事情,他也不忍心降罪于她。自己藏在心口的朱砂痣,又怎麽能容許一些吵鬧不堪的蒼蠅蟲子對她做出絲毫不利的事情來呢?
江塵剛要下意識地開口袒護葉寒枝,卻不經意地和葉寒枝對視一番,她黑曜石般純粹的眼珠冷冽地望向自己,無情漠然地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不帶一絲情誼。
可暗衛卻只字不差地将酒館裏的情形告訴了他——昨夜裏枝枝是如何強勢地護住那個碧眼妓子,看着那個男人的目光,那麽的溫柔,無時無刻不帶着笑意。
枝枝,為什麽……你真的不要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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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今這局面是自己一手釀成,可不過才幾日光景,你便能抛下我們往日的種種一切另尋他人了?孤對你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呢。
江塵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捏緊,五髒六腑都燃起燒灼一般的疼痛,理智似乎在這一刻飛脫而去,他賭氣般地冷哼一聲說道:“葉寒枝,不管發生何事,你都沒資格毆打一個三品官員,只有孤有懲治百官的資格。如此僭越之舉,實在是有負皇恩。既有此事發生,那便官降半級,罰半年俸祿,回府邸禁足自省三月,不得踏出大門半步。葉卿,可有異議?”這樣也好,你就別想着再見那個野男人。江塵明目張膽地以權謀私,掩蓋住自己酸溜溜的小心思。
葉寒枝神色淡淡地掀開衣擺,緩緩下跪謝恩:“并無。”
短短幾日,她已經不再認識江塵了。那個在她身下紅着眼睛的小狐貍,變成了如今這個身着玄色冕服,纁色蔽膝的滿臉冷漠的帝王。
此言既出,葉意卿玩味地勾了勾唇角,這暴君之前不是偏袒葉寒枝得很嗎?如今又是怎麽了?
衛璃則是滿眼失望地看向江塵,他沒想到江塵竟然如此狠心,竟然真的為了一個外人懲處表妹。
最後一樁事了,宦官尖利的聲音響起:“退朝——”葉寒枝被席卷在人潮中,衛璃很快朝她跑來,兇神惡煞地瞪了春風得意的謝明遠一眼,連忙張開大袖護住葉寒枝。葉寒枝則是迎着衆人或幸災樂禍或探究不解的目光中挺直了腰杆,面無表情地離去。
江塵卻是在自己話音剛落之時便已懊悔至極,他怎麽能因為一時賭氣就這樣對枝枝?萬一枝枝讨厭他了怎麽辦……他一想到枝枝那雙眼睛對他浮現出厭惡恨意,光是想想都是胸口一陣窒息,生不如死,他甚至現在就想不顧身份地追上去,求枝枝原諒他。
可枝枝早已消失在了視線盡頭,他恹恹地倒在龍椅之上,眼底漫徹着鑽心的絕望。
“陛下怎麽能這樣呢!我實在是對他太失望了,”衛璃喋喋不休地拉着葉寒枝的袖子,滿臉悲憤:“算了,表妹,要不你就跟那顧朗算了,雖然我看他不太順眼,不過他至少是個敢說敢做的漢子。”
葉寒枝睡在躺椅之上,雙手枕在後腦勺上,一派惬意悠閑,頓時失笑道:“表哥,你便是生怕我嫁不出去嗎?”
聽雪樓裏的菩提樹枝繁葉茂,陽光從挨挨擠擠地縫隙裏滲透進來,落下銅錢大小的光圈,有細碎的灰塵在期間飛舞,跳出纏綿的舞姿。
此時一道男聲突兀響起:“打擾一下,我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顧朗含笑走近,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器宇軒昂,氣質非凡。這一瞬間便是挑剔的衛璃也有點心動,覺得這男人倒也勉強配得上自己的表妹。
葉寒枝面不改色地跟顧朗打了個招呼,衛璃則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掩耳盜鈴地輕咳兩聲:“顧兄,事情都辦妥了?”
“正是,”顧朗頓了頓,沉默了一會兒,随即目光深邃地望向葉寒枝:“我後日便要回漠北駐守了。”
“這麽快?”葉寒枝愣住,立馬從躺椅上坐起。
顧朗臉色微沉地點了點頭,忽然提起一個話頭:“今日之事我都聽說了,寒枝,你莫要氣惱。”
“沒什麽好氣的,”葉寒枝波瀾不驚道:“這裏是都城長安,不似咱們漠北只比誰的拳頭大,法不容情。”
“你今日如此憋屈,這長安不待也罷!”顧朗怒氣沖沖地吼道,他看起來倒比葉寒枝這個當事人還委屈惱怒,他頓了頓,面色浮現出猶豫,但還是把埋了許久的話說了出口:“寒枝,咱們一起回漠北吧,那裏天高皇帝遠,誰都管不了咱們。還有,不僅弟兄們都很想你,還有漠北的百姓們也很思念你。”
突聞此言,葉寒枝面色略帶了幾分驚詫,她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的确,她一點都不喜歡皇宮,一點都不喜歡長安。這裏規矩森嚴,世家貴族暗流湧動,處處都是算計。才回來這麽些時日,她就已經被卷入了無窮無盡的算計與争鬥中。
“……可外祖母年事已高,我昔年離家多年,如今還是留在此處盡孝吧。”葉寒枝思慮了一會兒,輕聲道。
一直沉默的衛璃卻打斷她道:“表妹,你若是想回塞北,也無需猶豫,祖母這裏有我照顧。”
“表哥,這不一樣,這是我自己想要盡孝的心意。”葉寒枝澀聲說。
“可你明明對長安這裏的一切都厭倦反感了,”平日裏一直看着大大咧咧的衛璃原來也有如此心細如發的一面:“平日裏,你總是不知不覺便提到漠北的舊友,我也無數次看到你對着自己擺在角落裏的銀槍和馬鞭發呆。”
“沒事的,表妹,你便回漠北探望一番,權當休沐,”衛璃語帶鼓勵:“過個一年半載再回來便是。”
葉寒枝的确是被說得十分心動,她早已厭倦這種被規矩桎梏的窒息感和人人機關算計的環境,她也不想在再見到那個滿口謊言的男人:“那我今夜便遞了辭書,親眼看見表哥你和梨霜姐成親之後,便自請調離長安去漠北吧。”
“今夜?”衛璃茫然地重複了一邊,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表妹你不是還在禁足中嗎……”
“對,我今夜便進宮一趟。放心,我知道進宮的密道,不會有多事的人看見。”葉寒枝撫了撫自己的鬓發,淡淡道:“有些了結的話,總該當面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