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郡主不回憶
對心澄而言,母親這個字眼似乎比父親更加遙遠,不止因為素未謀面,更因為穆輕言從始至終對她只字不提。如今突然提起母親,心澄覺得無比陌生,陌生到甚至不知該做些什麽反應。
疾馳的馬車應聲而停,驀然望去,斷壁殘垣裏橫着燒焦的木頭,稀稀落落,四散在各處,其間夾雜着灰蒙蒙的粉塵,微風吹過,卷起木屑和塵埃,掠過眼前更顯其蕭條破敗。
心澄何曾想過,所謂的“家”竟然是座廢墟。
“下去看看吧。”穆輕言看了心澄一眼,只身下了車。
心澄猶豫了,無論如何想,這樣的殘像面前都不可能藏着一個美好的故事。
這個人到底要她看些什麽?
“心澄,你不是想知道嗎?”穆輕言的聲音再起響起,莫名的厚重和滄桑。
心澄微微一怔,思緒倏地飄遠。原來他還記得這件事,記得自己在擺滿菜的席旁,傻傻地想要探聽些過往。
那年她及笄,生辰之日自是成了要事,王府上下都籌劃着張羅,老一些的師傅和侍女們都幫着提早打點,唯恐怠慢了這唯一的郡主。可惜她的父親一點不在意,沒有過問,甚至未曾出現。
她很失落,卻也一笑置之,早就沒了什麽期許,如今不過是和往常一樣罷了。
大費周章地行了禮,聽師傅們訓誡了幾句,師傅們看着自己幾乎熱淚盈眶,明明和父親一樣的年紀,對待自己卻是那樣的大相徑庭。
若是可以選擇,她寧願将這份失落繼續,因為過後她會平靜下來,接受這看似悲哀的現實。然而他卻出現在了飯桌前,帶着那冷傲肅然的表情,仿佛在告訴她,今日是特別的日子。
她這才發現,原來她還是有期待的,因為那股發自內心的喜悅騙不了人。
她挨坐到他的身邊微笑,努力把平日裏學到的規矩禮數都做到最好,她不清楚會不會因此改變什麽,但至少他們坐在同一個餐桌前,這對她而言猶如上天的眷顧,可望而不可及。
“父王,您說句話吧,今日心澄及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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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日廚娘特別用心。”
沉默的回應澆滅不了她的殷切,她是如此希望他的陪伴他的肯定,期待的火苗又重新燃起,她開始覺得這會是個契機,用以證明他心中還是有她這個女兒的。
不幸的是她錯了,徹徹底底地錯了。
“父王,不知母妃去了哪?”
“……”
無心之言将“溫馨”的一幕生生摧毀。穆輕言放下了筷子,側過頭,寒冰般的眼色在他眸中逗留。“咔”地一聲,筷子在手中雙雙折斷,只餘空空的碗在他面前安放。
随後便是清晰的一個字:“滾。”
“……”
終于,心澄明白了一件事,或許她想得到的父愛早已泯然,因為母親是他心中的傷疤,而她就是這道傷疤的犧牲品,讓他把恨和怨統統發洩在身上。
所以她聽話地“滾”了,離開有他在的地方,去遺忘那份期待,想方設法不再讓它重生。可到頭來她卻發現,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還在執着那無法得到的東西。
心澄長籲了口氣,緩緩從馬車上跳下。
飄渺的水聲依稀回蕩,此處離瀑布應該并不遙遠,若不是因為他們回了毓瓷,恐怕從瀑布那走來,一個時辰也用不了。
轉眼,穆輕言打發了府中車夫,目送馬車駛離,然後緣着隐約小路,一點點往前行徑。
滿目瘡痍和死寂無異,穆輕言也忘了自己是多久沒有來這裏,自從他女兒負氣出走,他便不敢再到此處徘徊,唯恐會想起自己那時的沖動,悔不當初。之後每每看到空中傳書的鴿子,他都會由衷地高興,至少他還能知曉她的消息。
“王爺放心,郡主在玉女島,一切安好。”
“郡主取了丐幫的百寶袋,丐幫已東窗事發。”
……
一張張字條像是定心的良藥,讓懸起的心一再落下。她的賭氣他何嘗不知,聰穎如她,卻時常容易犯錯,為的不過是引起他這個父親的注意,可那時的他已不懂得怎樣去疼惜一個人,唯有選擇了逃避。
末了才發現,他傷害了此生最重要的一個人。
“你母親是妖血族的的族人,妖血族在江湖中極為隐秘,傳說其族人的血可以煉制長生不老藥,故他們隐居在此,不與外界相接觸。”
“可惜你母親卻不甘在此度過一生,悄悄離開族人,去到了靈郡,與我相識相知。可造化弄人,你母親在有了你後突然失蹤,我翻遍了整個國度都未尋到她的身影,直到那一日王府的門口躺着一個嬰兒,那便是你,心澄。”
穆輕言兀自走着,手背在身後暗暗握緊,一腔情緒不知該往去向何處。
“……那後來,你尋到她了麽?”
心澄跟在其後,心中亦是波濤洶湧,一些是關于自己的身世,另一些則是無法理解,之前他用一個字叫她失望透頂,如今為何又像沒事人一樣娓娓道來?沒錯,他的确是變了,變得像是要親近自己,可她亦不是那時不懂事的小郡主,做不到不計前嫌甚至欣然接受。
穆輕言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背對着她搖了搖頭,“沒有,再也沒有。不過至少……”他轉過身,對着心澄微微一笑,“至少她還留下了你。”
心澄呆住了,一時間竟忘記了言語。
“心澄,還能叫我一聲父王嗎?”穆輕言那樣笑着,像是在喚回她對自己的期待與追逐。
“我……”目光中含着一絲動搖,卻不足以帶給她勇氣。心澄伫立在原地,心裏頭只剩下揮之不去的迷惘,“不知為何,我叫不出口。”
“是嗎。”穆輕言喃喃道,他好像讀懂了女兒的心緒,不只現在,更多的是從前。曾經她一次地對自己笑,誇耀自己的好,他卻無動于衷。而現在,自己的希冀也在她的茫然面前化為泡影,不知何夕才能得以實現。
不過,他可以等。
穆輕言沒有逼迫,提手撫撫她的腦袋,笑的更為溫柔,“無妨,今日先跟我回去吧。這裏距天水不遠,走走也能到了。”
心澄有些驚訝,卻也松了口氣,這樣也好,今後彼此不會再像宿敵一樣讓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過于煎熬。她點了點頭,說:“對了,何時進宮。”
“本是在今日,奈何……”
話音未落,周圍卻出現了有別于之前的動靜,斷斷續續,像是人的交談。
穆輕言眯起眼,輕喚一聲:“心澄,來。”
心澄也知情況有異,疾步跟了上去。
穆輕言的目的并不是想躲藏,而是想快些離開,此地雖已成廢墟,但保不齊還有人知道妖血族的過往,如今心澄身上留着妖血族的骨血,一旦被人懷疑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會讓她知道這裏變成廢墟的原因,太殘忍,太血腥,只要她将來的日子能夠無憂無慮下去,那便足矣。
二人穿過一片殘破,直直往深處而走,那裏是深林的小道,也是通向天水的最近之路。不料這時,卻有一人攔住了去路。
“王爺,霍某在此在這恭候多時了。”
如雪的白膚,瘦弱的身軀,仿佛風一吹便能倒下,卻異常地堅韌挺拔。他站在那裏,帶着慘淡的笑容,那種慘淡比如何時候都要強烈,都要刺眼,無人知曉支撐的他是何種東西,只知那是個可怕的人,從頭到腳,皆是令人生畏。
穆輕言終是停下腳步,與他遙遙相望,嘴邊藏着一絲譏诮,卻不訴諸言語。
“霍寅之……” 心澄也于穆輕言身後停下,疑惑瞬間湧上了心頭——他到這裏究竟有着什麽目的?
霍寅之的毒似乎還未痊愈,扶着樹幹,用力說道:“王爺果然查到了這裏,看來我的心願也快了了吧。”
“我答應你的事自是不會抵賴。”穆輕言沉聲而應。
枝葉搖曳,樹影傾灑,他傾身往樹上一靠,欣慰道:“如此便好,築心鎖的秘密,終于可以解開……”
虛弱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安然閉上了眼睛,好似靜立的塑像一般,不再有生息。
“寅之!”穆輕言焦急地沖上前去,扶住他的身軀,“還有氣息,心澄,我們盡速趕回天水!”
“……好。”
心澄應允,卻百感交集。
築心鎖……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她昨日拿到的,會不會就是築心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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