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面具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一人聲音清越溫潤,一人像是許久未曾開口般那樣帶着腐朽卻讓人忍不住探究的性感,兩人也都帶着面具,面具下的臉是何種模樣都不能知曉,卻又不可思議的想要微笑。
那撞了寧竟瑤的人不過是個玩瘋了的半大孩子,見到自己撞了人,連忙道歉,頭上頂着的面具,梳着兩個花苞頭,手裏還捏着一串糖葫蘆說:“叔叔對不起!對不起!”
男人一下子被半大孩子的聲音喚回神來,從那還依舊環着他腰的人懷裏抽身出來,朝人微微颔首,莫名臉面微微的發燙,努力忘掉方才自己失态的感覺,對那半大孩子說:“沒事,玩去吧。”
說罷,那男孩一溜煙兒跑了沒影,寧竟瑤這才回過頭來,發現那帶着九方羅剎面具的人依舊站在自己身後,一動不動,面具後的眼像是如何也望不到頭的海,帶着奇異的光和不易察覺的溫柔缱绻。
男人不可否認自己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說話,既不知如何開口,也不想就此離開,奇怪的飽滿與溫暖充斥在心裏,好像兩人可以就這樣一直看着對方看到這裏人潮散盡,燈影全息。
“公子是否在找人?”那人忽然開口,算是打破了兩人之間時而旖旎時而绮麗的氣氛,明明有些冷硬的聲音,卻像是經過這身旁巨大花燈樹的照耀,變得讓人悅耳起來似的。
大概是個年輕的青年,聽聲音,寧竟瑤反射性的猜測起對方的年紀,加上身材的高大修碩,約莫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
是個年輕的青年,寧竟瑤得出結論。
“是,再找家中小孩兒,方才不慎走散了。”寧竟瑤說話時錯開了青年的眼,不想讓自己奇怪的像是呼吸都控制不了的帶上心髒的跳動,那不像他。
“這樣啊……”
“嗯……”男人答道,手輕輕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為此刻兩人的無話可說有些尴尬與自己不知曉的難過,正想要就這樣道別的,卻有聽到青年倏爾道:
“如果公子不嫌棄,可否讓我一同尋找?兩人一起找……大概會快些。”
寧竟瑤一頓,面具下的豐潤的唇瓣微微一抿,情不自禁的彎起嘴角,不知高興什麽:“好。”男人這樣說道。
璀璨的百花燈樹下,浪漫又俗套的相遇,可是,相遇的兩人卻兀自沉浸在兩人詭谲甜蜜的世界裏而不自知。寧竟瑤當然不知,自己從站在那花燈樹下時,有人的目光就一直定格在自己的身上,那‘衆裏尋他’‘驚鴻一瞥’全部叫青年的心神虜獲了去。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就在這麽多人裏,偏偏看見了男人,看見男人身影在燈火下就像是琉璃在陽光下那般讓他迷了眼睛。
他想認識他,想接近他,卻又不敢讓對方發現自己的存在,于是跟在男人的後面,滿以為會這樣跟到許久許久以後,誰料男人一下子撞進了自己懷裏,當時他能感覺自己渾身都開始僵硬,可是手下摸着的人的腰肢卻又叫他手心都燙的出奇……
怎麽會有人的腰這麽軟?
他當時剛想着這樣的問題,就和男人四目相對了,男人的眼被面具遮住了一些,卻依然擋不住那眼底明亮到讓他想要親吻的顏色,那種觸動,是他這輩子大概都忘不掉的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除了用這樣酸溜溜的詩,他再想不到其他的形容來描述。
他想,他也一樣。
之後漫無目的的并肩走着,寧竟瑤幾乎要忘記自己尋找寧崇雲的事,青年沒有說什麽話,只是靜靜的站在他身邊不遠不近的位置,腳步沉穩毫無聲息,男人走了一會兒,卻發現有暗衛忽然出現在他不遠處,朝他點點頭,寧竟瑤便了然小世子已經被找到并送回了府裏。
“我想他已經回去了,我回去看看便是。不用找了。”寧竟瑤停下腳步,微微偏頭,結果剛好又對上青年深深的眼,“……不用找了。”
說着,不自在的垂下眼,卻不知自己這樣欲蓋彌彰的模樣更是讓眼前的青年越發無法自持。
青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麽,半天,才明白男人說的意思,也就是說,不用陪他一起找人了,他要回去了:“那……我可以送你回去麽?”
為什麽不可以?
寧竟瑤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理由拒絕,不過更多的,或許其他什麽心理,可那些他如今都不甚在意,微微點頭後,兩人就慢慢的出了姻緣廟,沿着依舊熱鬧卻似乎更加溫馨甜蜜的小巷走去。
回府的路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一下子就到了,讓心思都開始微妙起來的兩人惋惜又滿足。
男人并沒有在王府的門口停下,而是在還沒有到王府的那家客棧門口就停了下來,說:“再往前一些,便是了,小兄弟留步罷。”
青年穿着的黑色綁腿長靴便慢慢頓下,和男人纖塵不染的幾乎快要垂在地上的長袍裏微微露出一個尖的精致白色小靴形成鮮明的對比。
“多謝兄臺,我也回去了。”寧竟瑤嘴上和心裏說着相反的話,怎麽着怎麽覺得口不由心,可是這樣說話,卻才是真正對的,于是便顯得有些冷淡。
青年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層,九方羅剎的面具在此刻昏暗的光影下開始猙獰又可怖,只不過面具下說話的人說出的話卻和這面具極為不搭:“不客氣……”
話語一落,便聽得男人的輕笑,像是柔柔的棉花塞到了他的心裏去,直到男人走遠了,不見了,青年才慢慢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到最後,竟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曉……
這樣子,該如何再見?
離開了的寧竟瑤心裏也亂了起來,可是這漣漪終究沒有激起太多的波浪,他在回府的路上,總覺得自己像是從一場夢裏醒來,醒來後,渾身都還殘留着那種醉人的香氣,免不了的讓人回憶,可回憶的人卻像是被隐在一層霧裏,無奈只好苦笑。
即便如此,今夜也是值得高興的,高興什麽,也只有寧王爺自己知曉,他回到王府,便摘了面具,白底黑色花紋的面具很是好看,可是戴面具的人卻更是面若桃花,仔細看去分明普普通通的面貌,卻在此刻動人心神,那青絲上綴着細小的雪子,月光下泛着銀色的睫毛,臉頰上淡粉的紅暈,性感的唇瓣,從脖頸中露出來的白皙的鎖骨,每一樣都攝人心魄。
于是,自覺給寧竟瑤找了麻煩的小世子就在這樣的小雪夜看見這樣像是妖精般的爹爹,精致的小臉像是忘記該做和表情,連呼吸都忘記了似的,看着自己最喜歡,最崇拜,最是無法不去靠近的爹爹緩緩朝自己走來,最後憋氣憋到面紅耳赤,才顫抖着呼吸了起來。
“爹、爹爹我……”
“下次別亂跑了。知道了麽?”男人還沒有等小世子将自己的道歉和自我反省說出來,寧竟瑤就道,“不然我會擔心的。”
小世子眼睛直直的放在男人微微彎起的眼睛上,然後又恍恍惚惚的移到別的地方,最後停在男人那漂亮到只适合彈琴寫字的手,說:“我,我只是聽別人說過,花燈節都要送給最喜歡的人核桃雕……”聲音越說越小,可是卻讓聽着男孩說話的寧竟瑤一下子笑了。
寧竟瑤也不辜負男孩的好意,沒有告訴男孩說送核桃雕那是小情侶之間互送的玩意,只是接過那小小的挂飾,揉了揉男孩的頭,看着小世子怯怯的看着自己的模樣,低下頭在小世子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說:“很好,很漂亮,我很喜歡,謝謝了。”
“嗯。”小世子覺得男人的唇軟的不可思議,既驚訝又羞澀,最後那雙桃花眼盛滿了歡喜,脆生生的說,“爹爹喜歡就好。”像是得到了世上最寶貴的回禮。
寧竟瑤這是除了在寧崇雲嬰兒時期以外,第一次親吻自己的孩子,看着寧崇雲高興的模樣,微微笑着,牽着小世子進了屋裏,管家一直跟在寧王爺的身後,在王爺與小世子進了大堂內,緩緩将那大門合上,擋住了門外那飄渺的小小雪花……
這一夜,寧崇雲小世子失眠了。他翻來覆去的在那柔軟的大床上,如何也不能入睡,精神奕奕,時而摸摸自己的額頭,時而看看自己手裏捏着的和男人一樣的核桃雕,很久很久之後,才揚着那似乎天生不笑而翹的嘴角進入夢鄉。
這一夜,寧竟瑤難得的睡的很晚,并不是他也失眠了,而是一睡覺,夢裏便全是今夜所遇到的那個青年和自己相遇時的樣子,像是重複了幾百遍幾千遍,可他的心依然不聽使喚的跳的厲害,一下下的,像是宣告某些讓人難以接受卻又無可奈何的事情。
這一夜,有人并沒有回到客棧,而是莫名的回到了姻緣廟,站在那棵巨大的花燈樹下,看着四周人慢慢減少,到最後一個人也沒有。那九方羅剎的面具漸漸落滿了小雪,然後等了一夜。
他想,也許他在這裏等着,明天就還會見面……
這奢侈又癡傻的願望。
……
花燈節原本是只有一天,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和民間的約定俗成,這樣一年才有一次的節日,才有的大規模的趕集玩樂已經變成了三天。
第二天晚上,寧竟瑤就像是心裏想着什麽似的,既想要裝作無意,又隐晦難辨的小心情,戴着與昨夜一模一樣的面具,在那巨大的花燈樹下看見了那個青年。
第三天亦是。
他們就像是天生有着默契一般,都沒有摘下面具,在灰暗的邊緣摸索着汲取那些朦胧着發芽的情愫。
兩人也都不知道彼此叫什麽名字,卻每天晚上就在那巨大的花燈樹下見面,然後一起看那花燈,看那雜耍和口技,看那池塘波光潋滟的月光,看那被堆起的可愛的小雪人。
寧王爺并不是不知曉自己同着青年模糊暧昧的關系,可是卻又像是忽然得到光明的盲人,自我安慰着可以保持好距離,卻又一步不肯離開的開始靠近。
直到花燈節最後的那個晚上,他們在人跡罕至的小樹林裏,生了火,暖意瞬間侵襲男人的全身,而後青年像是猶豫了許久,慢慢靠近了寧竟瑤,用身後披着的帶着絨毛的披風,輕輕的,小心翼翼的摟上男人的肩……
男人默,卻沒有反對。
燒着的火堆‘噼裏啪啦’的作響,不時有火花在空中飛起,絢爛的在半空熄滅,最後落在雪地裏。
寧竟瑤忽而很喜歡這樣的寧靜,由于坐下來的時候,青年坐的位置比較高,男人低,于是男人微微側頭,似乎就可以靠近青年的懷裏,然後頭也可以靠在青年的肩窩上,可寧竟瑤沒有。
男人只是在那溫暖的寧靜過後,淡淡說:“明天……就不是花燈節了……”
“……嗯。”青年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同樣,聲音裏也顯現出些不舍,“我,可以看看你麽?”忽然,青年這樣問道。
知道彼此長什麽樣子後,就像是剝下了最後一層僞裝,讓兩人暴露在這樣不容他們存在的世上一樣,需要勇氣。
可寧王爺點頭,他說:“好啊。”
從不覺得自己會有這種怦然心動心情的男人,出乎意料的坦然,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這樣簡單的就讓一個人走進自己的世界,為什麽?!
感情的事,哪有為什麽。
因為殷仇的關系,對這樣陰暗的不被承認的感情并無排斥與害怕的寧王爺在遇到這個人後,坦率的讓人無法不喜愛。
于是,就像是在做多麽莊嚴肅穆的事情,寧竟瑤被青年攬着,去摘下青年的面具,而青年用另一只手去取下男人臉上的面具。
動作緩慢而帶帶着那些悸動的無可理喻的躁動,青年在兩人的面具都只取到一半的時候,憑着直覺鬼迷心竅的輕輕的去碰男人的唇瓣,微甜的味道和內心就像是什麽一下子炸開的感覺,讓青年頓時把攬着男人肩的手滑到了腰際,摟的死緊!
可是那吻卻又溫柔的要溺死人似的,不敢多一分逾越與放肆。
淺淺的吻結束的同時,兩人的面具掉落在一旁,青年首先看見的是男人那輕顫的睫毛。看着男人眉目含春似的慢慢睜開眼,可一下子,又像是吃驚般,睜大了眼,像是貓咪,道:
“……尹深?”
被叫做尹深的青年也愣了片刻,似乎在回憶什麽,最後神色複雜的用那涼涼的聲音說:“竟瑤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