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并不愉快的初次見面
“先生,請醒醒。”
空乘小姐甜美的聲音近在耳邊,我睜開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嘴巴一張一合地正在說着什麽。
可能是鑒于我黃種人的長相,這位小姐用的是中文。
我聽不大懂,但窗外的景致讓我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是即将抵達了。回頭朝她感激地笑了笑,我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Z國,可在有記憶以來,卻是第一次。
我是在Z國出生的。在我還是很小的小嬰兒的時候,大概兩三歲的樣子,我就被父母帶到了澳大利亞,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對Z國的印象,僅限于母親相冊裏被擠在人物背後的角落中并不清晰的縮影,我從未曾想過有一天我會再次回到這裏。
然而在十九歲這年的夏天,我獨自一人飄洋過海而來,只為奔赴一場名不副實的婚姻。
飛機穩穩地在機場跑道上滑行,在經過整整十二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之後,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神情疲憊的人們打開頭頂的行李艙,拿下自己的随身行李,井然有序地下機。
縱然機場裏的暖氣開的很足,然而穿着襯衫和牛仔褲的我還是在走下飛機的一瞬間打了個冷顫。
我沒想過Z國的冬天會這麽冷。我來的時候只帶着一個小小的背包,裏面除了必要的證件和我的筆記本電腦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我開始為自己的輕裝出行後悔,可我記得最初也是最後一次通話的時候,那個男人告訴我,你只要人來了就可以了,別的什麽都不用帶。
機場裏當然可以買到衣服,可這張機票已經花光了我為數不多的所有積蓄,于是我只能在旁人驚訝的目光中佯裝神态自若,實際上只有自己才知道為了維持體面,我消耗了所有的意志力。
我在陌生的機場大廳裏找了個靠近暖氣的地方呆着,然後打開了在飛行途中關掉的手機。
沒有任何一條短信或者未接來電。
或許他有什麽事情耽擱了吧。
Advertisement
或許在停車馬上就要到了吧。
我把手機放在口袋裏,視線掃過大廳裏步履匆匆的人們。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文字,什麽都是陌生的。
我像個傻瓜一樣呆呆地站了一個小時,開始懷疑那個男人是不是把我抵達的日期或者時間記錯了。
出發前應該再給他打個電話确認的――這麽想着的我有點為自己做事總是馬馬虎虎而微微的心煩。
終于在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之後,我再次拿出了手機。
電話接通的“嘟嘟”聲讓我緊張起來,捏着手機的手指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太冷而輕微地顫抖着。
在一陣空白的停頓中,我感覺自己的心髒跳動得有點加快。
“喂?”
非常好聽富有魅力的聲音。我的腦海中止不住想象着對方的模樣,用蹩腳的發音說了我僅會的為數不多的幾個漢語詞彙之一:“你好。”
對面的男人似乎怔了怔,片刻後才吸了一口氣:“Shaw?”
驚訝的語氣令我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他竟然沒有存我的號碼,即使不久前我們曾經通過一次話。
第二,他完全不記得我今天抵達的事了。
看着自己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一顆一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我抿了下嘴唇。
“等我一個小時,我很快就到。”
男人雖然體貼地用英文跟我說話,可不等我有所回應,已經挂了電話,連一絲半點的歉意都沒有。
我望着手機發了會兒呆,直到它自動息屏,才茫然若失地擡起頭來。
這就是将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人嗎?
離開時曾經以為自己帶着莫大的勇氣,可抵達Z國的第一個小時,就開始讓我有些恐懼自己的未來。
約定的一個小時只剩五分鐘的時候,我再次接到了那個男人的電話。
他詢問了我所在的位置,我把身邊能看到的所有的東西都說給他聽,最後他問我:“你該不會穿着白襯衫和淺色牛仔褲……”
聽筒裏的聲音和不遠處的聲音重疊,我調轉視線看過去,然後放下了握着手機的手――因為寒冷,胳膊已經快要擡不起來了。
男人的臉色不太好看,大概也覺得我看起來好像腦子缺根弦,就像來來往往的人匆匆投來的一瞥裏的驚訝裏透着的訊息一樣,他肯定認為我的樣子既蠢又丢臉。
不過他卻沒說什麽,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我身上,帶着我來到機場的服裝店,随便買了一套衣服和鞋子讓我穿上。
全程男人都沒有說什麽,甚至沒有怎麽拿正眼看我。直到帶着我來到停車場,上了車,他才松了松脖子上的領帶,扭頭正對着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
我還在因為Z國車子的駕駛座和澳大利亞方向不同而詫異,視線從方向盤轉到男人臉上時,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像是在評估什麽似的看着我:“你真的有十九歲?”
我有點自卑地低下頭。
在男性平均身高177的澳大利亞,身邊的同齡人大多都超過一米八,而我從小到大都是同齡人裏最矮的,已經漸漸停止生長的身高現在只有一米六而已。
令我自卑的不僅僅是這個。不管我怎麽鍛煉,永遠也練不出半點肌肉。身材纖細像女人也就算了,偏偏皮膚比那些白種人還要白,日光浴都曬不黑。
而我的長相,用認識的人的話說,如果是個女人就好了。
這張遺傳自母親的東方美人的臉,一直以來都是我最自卑的。我甚至想長得醜一點,如果可以換來一張四四方方标準男性的臉的話。
我咬了下嘴唇,尴尬地點了點頭,又怕他不信似的,從背包裏拿出了我的護照給他看。
他拿着我的護照卻沒看,深邃的眼一直望着我,直到我不自在地別開頭,他才收回視線,将我的護照重新塞到我的手上。
“先回家吧。”
我松了口氣,剛想點頭,對方就已經發動了車子。
我覺得我好像有點了解這個人的個性了。
比起詢問,他的任何話,其實只是在下命令而已,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
在這個陌生的國家、陌生的城市裏,坐在一個今天之前只通過一次電話,見面更是初次的男人的車上,一起前往一個陌生的家。
在這一刻,我突然有些害怕起來。
即使我的未來已經在我來之前就被安排好了,可我還是生出一種茫然的惶惑來。
路上,他再次陷入沉默,而我既不敢跟他說話,也不敢看他,只能扭着脖子看着車窗外的街景。
Z國跟我印象裏在母親的相冊裏看到的完全不同了,這個國家發展得太快太好,幹淨的街道和高聳的大廈終于讓我對這裏産生了一點好奇和期待。
車子駛入一個看起來很高端的小區,男人把我帶上樓,開門的時候順便把我的指紋錄入進密碼鎖裏。
然後我跟着他進了門,他從鞋櫃裏拿了一雙新的拖鞋出來:“這雙拖鞋你穿着會大,我明天再帶你去買合适的。”
即使他說完話就已經換了鞋走進客廳,我仍舊慢半拍地在他身後點了點頭。
複式設計的房子,看起來空間很大,比父親的公司破産之前我們在墨爾本富人區的房子還要大。
他帶着我在一樓轉了一圈,然後來到了二樓。
二樓的書房占了幾乎一半的空間,說實話我有些意外,我沒想過他會和我一樣喜歡看書。
“這裏面有很多英文書,你可以找來随便看,”他指着那個鑲嵌在整面牆壁裏的巨大書櫃,然後又指了指寬大的紅木桌旁一個用玻璃門鎖着的小一些的書櫃,“而這些涉及到我個人的隐私和公司的機密,當然我會落鎖,只是一個人住慣了,或許偶爾會忘記,希望你不會好奇。”
“我明白,我不會随便動它們的。”
他點了下頭,又指着書房裏略微空曠的一側:“明天我會在這裏給你放一張屬于你的書桌。”
我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他微微愣了一下,轉頭看着我,停頓了片刻,轉身走出書房。
我跟着他來到另一扇門前。
他打開房門,足有七八十平、帶着陽臺的卧室出現在我的眼前。
這何止是一個卧室,甚至附帶着一個小型的起居室,但顯然這個空間是屬于主人的私密場所,布置得個人喜好非常鮮明。
他給我介紹了房間裏的浴室,然後指了指睡三四個人都綽綽有餘的豪華大床:“你可以洗個澡先休息,我公司還有事,晚上回來如果你醒着的話,我們可以聊聊。”
我點點頭,看着他推門離開,站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回過神來。
這就是我将要生活一輩子的家了嗎?
盯着那張明顯屬于男主人的床看了片刻,除了父母和祖父之外從來沒有跟人太過親密的我有些不太習慣地微微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