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公平

點滴快要打完的時候我按了呼叫鈴,我以為這就算完事了,結果護士進來又給我換了一瓶。

我心想我這病的得有多嚴重啊。

我一下午就光等着輸液袋去了,看着液體從輸液管裏一滴滴地滴下來,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又閉上了。

後來覺得手背疼得厲害,我睜眼一看,袋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空了,輸液管裏殷紅一片。

我連忙按下呼叫鈴,護士進來了倒是很淡定,只是語氣不怎麽好地用中文埋怨了幾句什麽。我也聽不懂,只當沒聽到。

她給我拔了針,又換了一只手,繼續輸液。

我用英文問她還有幾袋藥要輸,她明顯沒想到我長着一張同胞的臉卻不會說Z國話,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告訴我這是最後一袋了。

左手背疼得厲害,鼓起來很大一個包,青青紫紫的,也說不上是什麽顏色。我哪敢再睡着,專心盯着,把液輸完,才松了口氣。

護士給我量了體溫,三十八度六。她告訴我晚上還要輸液就出去了。

真的是病來如山倒。昨天之前我還活蹦亂跳的,一下子連動都覺得累,索性閉上眼繼續睡覺。

傍晚又只吃了幾口味道古怪的晚餐,繼續盯着輸液袋看。其實護士多少有點不負責任,可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麽,別人工作一天已經很累了,我能自己顧着就自己顧着。

就是燒得暈乎乎的,有點吃力。

可能病人格外脆弱,我想澳大利亞了,想墨爾本的那個其實并不屬于我的小房間,想Eric。

很想給Eric發一個視頻通話,可我現在的樣子實在沒法見人,我不想被他知道我在Z國過的不好。

其實從來了Z國,我們之間的聯系慢慢就少了很多。這也是難免的事,不再生活在同樣的環境下,我們能聊的話題越來越少了。

在我坐上來到Z國的飛機的時候,注定要和以前的生活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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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難受的厲害,眼圈好像有些濕,我用住院服的袖子用力擦了擦,不再繼續想下去。

晏明朗晚上來了。

他帶了果籃和花給我。我看着那些東西,心裏空蕩蕩的。

他就好像是在探望一個生病的朋友一樣。說朋友也不盡然,或許應該說只是探望一個認識的人而已。

我寧可他買一杯奶茶兩袋零食給我。

我覺得我的這種想法有點作,可這兩天我總是會胡思亂想。

他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擡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後皺了下眉:“怎麽還這麽燙。你昨天去哪裏了?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我覺得心很累,閉上眼不想說話。

靜默片刻後,他換了個話題問我:“你昨晚回去了?”

我閉着眼點了點頭。

他說:“你那兩條金魚憋死了。”

我睜開眼看着他。

他一臉無奈,用我很沒常識的眼神看着我:“只裝了那麽一點水,袋子還紮得緊緊的,我看到的時候就剩了一口氣了,我把它們放在碗裏,早晨一看還是死了。”

我覺得有點好笑。他從來都沒有跟我聊過這些生活瑣碎。他不覺得這有點刻意得過頭了嗎?

我還是不想說話。可能人在真正生氣的時候膽子就格外的大,反正我現在就是這樣。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慢慢臉色就沉了下來。

看吧,才說了這麽兩三句話,就已經把耐心消耗幹淨了。

我覺得我真是越來越了解他了。果然他很快站起身來,一只手插在口袋裏,居高臨下地瞥了我一眼,轉身就走。

我不想看他,又閉上眼。

可他的腳步只響了兩聲就停了下來。我靜靜地等着,然後聽到了沙發晃動的輕微聲響。

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我看到晏明朗在我斜對面的長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從公文包裏拿出平板電腦,然後就坐在那裏不動了。

我們誰都沒有理會誰。

偶爾護士會推門進來給我量體溫、換藥水,他頭也不擡地辦公。直到最後一袋藥水挂完,護士看了一眼我腫得不像話的手背,跟我說最好用熱毛巾敷一下。

我含糊地“唔”了一聲。

護士出去後,晏明朗突然放下平板,起身去了病房裏自帶的洗手間。我聽到一陣水聲,片刻後他拿了一個濕毛巾出來,在我的手下面墊了東西,把熱毛巾放在手背上,然後又坐了回去。

每次等到毛巾沒那麽熱的時候,他會過來再幫我重新把毛巾弄熱。

好像确實是有效果的,手背沒有那麽疼了,只是還是腫着。

我知道這已經是他最大限度的低頭了,所以我還是主動跟他說話了。

“你早點回去吧,回去了差不多也該睡覺了吧。”

他頭也沒擡地說:“今晚我睡在這裏。”

病房裏倒是還有個床,可這床又小又硬,我睡在上面都不舒服,他一個差不多一米九的男人怎麽睡?雖然我确實挺希望他在這裏陪我的,但我還是勸他回去。

然後他眼睛一擡,瞪了我一眼。

我心想我這也是好心啊,不領情就算了。于是不再說讓他回去的話。

雖然被瞪了一眼,但心情好了很多。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我也不能幸免。雖然覺得問了大概也會被無視,可還是忍不住問:“你昨天還是去打球了吧?”

晏明朗點着平板的手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我幻想他會跟我解釋什麽,可他什麽都沒說。

我不死心地問:“為什麽沒有帶我去?”

“出了點意外。”

“什麽意外?”

“……”

“是因為你那個淩晨回國的朋友嗎?”

晏明朗吸了口氣:“Shaw,夠了。”

我閉上嘴巴。我還什麽都沒問出來,怎麽就夠了呢?

可我也知道他生氣了。他生氣的時候,我得遷就。可我生氣的時候,他根本毫不關心。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地位,從來都不是公平的。

而我,接受過他的救濟的我,根本也沒有資格要求公平不是嗎。

我拉着被子,蒙住了臉。

其實我隐約能夠明白他不帶我去的理由,也能夠明白他不讓我回家的理由。但是我刻意不去想,那樣的理由太傷人了,我寧願認為那只是我的錯覺而已。

晚上睡覺的時候,晏明朗把那張空着的床挪到我的床旁邊來,兩張床拼在了一起,然後我們橫着睡了下來。

這麽一弄,床感覺寬敞多了。

護士很晚的時候又進來給我量了次體溫,看到我們兩個并肩躺在床上,眼神有些古怪,不過也沒說什麽,量了體溫就出去了。

我翻了個身背對着晏明朗。

你看,他其實根本并不在乎別人會發現我們的關系。可他昨天,卻避開了我。

這場高燒一直燒了三天才終于好轉,等我終于出院之後,我又在游樂場做了兩天,然後結束了這個工作。

之前就跟負責人說了,做滿了兩個月就不做了。他也沒說什麽,他當初就覺得我這體格做不了多久,只是估計沒想到我能堅持到兩個月。

其實如果不是晏明朗讓我只做滿兩個月,我還是會繼續做下去的。

可是我辭職之後過了半個月了,晏明朗也沒有再提讓我去他公司的事。

時間久了,我就知道,晏明朗多半是不會給我安排工作了。

他未必是忘記了。

或許,又是出了什麽“意外”吧。

他沒有提,我也沒打算主動問他。本來我也不想去他的公司,只是好不容易找了份做得還算順手的工作,現在又泡湯了。

我這個人是閑不下來的,又不可能一天到晚地看書,我只好又回到游樂場,可我的位置已經被填上了。

負責人跟我說,如果有空缺一定聯系我。

不過我也沒抱什麽希望,開始找新的工作。

像我這樣的人,找工作實在是個難事。本來沒學歷就很難了,又聽不懂也說不明白的,跟個啞巴聾子似的,看不懂Z國字也算半個瞎子,更是難上加難。

我覺得當務之急是學會中文,一天不會說Z國話,我就一天還是老外,永遠都沒辦法在這個國家立足。

晏明朗已經明确地拒絕了我,我只能自己想辦法。

只不過我在周圍跑了好幾天,也沒看到一個類似于教育機構的地方。倒是在地圖軟件上查到一個語言學校,可我找了半天也沒能找着。

不過有一天我遇到了陳謹。

看到他我就想起了之前他帶我去理發的事。

他和幾個同樣大學生模樣的男男女女坐在冷飲店靠窗的位置吃冰淇淋。我從路邊路過的時候,恰好和他四目相對。

他看着我,明亮的眼睛裏閃着什麽我看不懂的東西,只是轉瞬即逝。那種樣子看慣了,我總以為那只是他的某個習慣而已。

我見他一直看着我,似乎也沒打算回避我,于是我轉身走進了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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